喬漪松口氣，揚起笑:“謝謝你啊，孟禹同學。”

 有著一把好嗓子，滬城腔調糯含嗲。

 他聽得心跳不明所以加速，眼神閃躲開來，含糊應聲，快步從座位離開。

 那時的孟禹沒有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一個喬家千金的高貴份，從一開始，就將他們劃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鴻。

 或許那就是暗，但被孟禹藏進心里最深的地方，在不為人知自己兵荒馬。

 這份心思一直掩飾到畢業。

 以為他們的一場同窗誼就此終結，誰料緣分難解，他們居然考上同一所大學，雖然不是同專業。

 很難說他當時沒有竊喜。

 喬漪時常向他埋怨的高數課老師，說他講得晦難懂，都沒學會。

 孟禹勤工儉學，課余都用來兼職，時間排得滿滿當當，但為一句，他便出空，每個周末都和約在圖書館，給講解高數題。

 晴朗溫暖的，過圖書館敞亮的玻璃窗，照在桌面，他們共看的那本書上。

 孟禹耐心在給講一道函數題，溫問:“這樣能聽懂嗎？”

 他一側過頭，就直直對上孩子的臉，挨在極近的距離。

 托著半邊腮，另一只手著棒棒糖含在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筆下的字，聽得很認真，落在睫，將的眼睛照明的琥珀，那年流行穿紅，的紅在上，襯得雪白。

 不見他繼續，回眸對上他的眼，滿臉純真地問:“然后呢？”

 靠太近，近得都覺到了鼻息的溫度。

 孟禹瞬間兩只耳朵都紅起來，倏地低下頭，握筆的手心汗涔涔:“然、然后……”

 該怎麼形容他們的關系。

 友之上，人未滿。

 這段關系似乎從最初就注定了沒有結果，喬漪嫁去京市前，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孟禹的出租屋。

 那是個夏夜，下著雨。

 他結束一天的實習工作，從醫院騎著自行車回到小區，一眼就看到站在屋檐下，垂著腦袋低落的孩子。

 “喬漪——”他隔著雨幕里喚，胎濺起水花，飛速騎進車棚，停下自行車，冒著雨疾步奔到屋檐。

 “下這麼大雨，怎麼突然……”

 他聲音戛止，因為發現在哭。

 “孟禹。”喬漪眼前水霧模糊，雙手在側握拳，哽咽著:“我媽媽要給我定親，我不喜歡那個人，不想嫁……”

 孟禹腦中轟響，被去了魂，定在原地。

 淚水從喬漪的臉上沖下來，滴滴流進領里，比雨淋得還要，住他服，臉在他前，哭得崩潰:“我不想嫁……”

 不想，是這世上最無力的詞。

 他們都沒有反抗的資本。

 兩個人都太清醒，一個清楚自己配不上，一個清楚自己逃不開聯姻的命運，所以這麼多年，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在圖書館自習，一起出校門做課業……

 總是在一起，但就是誰都沒表白過心意。

 那晚過后，孟禹莫名其妙被醫院開除，院長親自見了他一面，對他到惋惜，卻又無可奈何，說，孟禹你別怪我，我們也實在不敢得罪喬家。

 喬家……

 孟禹預到況，當即給喬漪打電話，電話接通的剎那，他著急問有沒有事。

 那邊靜默好一會兒，喬漪聲音蔫蔫的:“孟禹，你好好生活……”

 孟禹沒來得及再說，耳邊反饋一陣忙音。

 之后醫院撤回了開除他的決定，而他們再沒見過。

 他是越清醒，越不能釋懷，卻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的事。

 和喬家鬧得不可開，最后沒有按照家里的意愿嫁給滬城那位花天酒地的貴公子，而是遠嫁去了京市。

 那些年，他從未停止過打聽的消息。

 和京市蘇家長子蘇柏婚，頭胎宮外孕終止妊娠，第二胎好不容易生下男孩子，卻因先心病不到半年夭折。

 聽聞幾近抑郁，他都快要瘋掉。

 可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他沒有任何立場去找。

 多年后，終于順利生下了健康的寶寶。

 寶寶蘇稚杳，是個孩兒，很可。

 看到這則新聞，僅僅只是母平安四個字，都讓他比自己得子還要高興。

 再后來，離婚，診斷出蘇薩克氏癥候群，被接回滬城。

 他震驚之外毫不猶豫，放棄國高薪聘請的offer，去應聘了圣約斯的醫生。

 于是，他們開始了一段新的緣分。

 他是的主治醫師，是他二十年來唯一的病患，盡管將他忘得干凈。

 就這樣，一直到今天。

 他們都不再年輕。

 “喔，現在還不是男朋友。”

 蘇稚杳故意拖腔帶調的一聲，將孟禹的思緒扯回到現實，眼前是一對依偎在沙發里的母。

 小姑娘笑得瞇起眼，對邊的人說:“媽媽答應了就是了。”

 這麼一調笑，孟禹轉瞬變回幾十年前的年，容易耳紅:“杳杳……”

 “孟教授。”蘇稚杳先是正經他，隨后眼底帶出可的狡黠:“我媽媽很好追的。”

 喬漪被惹得抹不開臉。

 扯了扯兒的手，輕聲:“你要說，好歹別當著我面。”

 蘇稚杳忍不住笑出聲。

 兩個五十歲的人了，談還別別扭扭，都不如人家小高中生坦。

 蘇稚杳直接拉著孟禹坐下，想到什麼，面上出一，小碎步跑到某人旁邊，抱住他胳膊，聲音只有他們能聽見。

 漾著撒的調子，溫順語:“我們一起拍。”

 賀司嶼笑著，任拖自己過去。

 一張復古皮質沙發，正好坐下四個人，喬漪和蘇稚杳穿著旗袍，在中間，孟禹了白大褂，和賀司嶼坐在兩邊，兩個男人都是西裝。

 蘇稚杳右手挽著喬漪，腦袋往左倒，靠在賀司嶼的肩上。

 快門落下的瞬間，使壞，把喬漪往孟禹懷里撞了下。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分別前的全家福，在鏡頭里永遠留存下來。

 那天，去往英國的航班起飛，喬漪飛出了圣約斯這座囚籠，相識至今，孟禹終于陪著，離開了困住他們三十年的滬城。

 頭等艙安靜，喬漪雖沒有記憶，但覺不會騙人，心不自覺愉快，都新鮮。

 忍不住打開舷窗遮板，想要看看外面的風景，強照進，的眼睛冷不丁被刺得生疼。

 一只手立刻遮到眼前，輕輕捂住的眼。

 “再等等，天就快黑了。”

 視野黑著，聽覺就變得敏，男人的聲音得似溫風，吹在耳邊。

 喬漪輕聲應，收回抬遮板的手。

 孟禹幫戴上眼罩，又給蓋好毯子，說，先睡一覺，夜晚的風景更好看。

 像個小孩子，聽話地躺在座椅里。

 過片刻，出聲:“孟禹。”

 孟禹應聲，視線從手里的腦神經研究書籍，看向邊戴眼罩的人。

 “抱歉，我這一時半會實在想不起來。”喬漪躊躇著說:“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孟禹始終溫:“沒關系，你問。”

 兩人有那麼點相敬如賓的意思。

 喬漪斟酌著措辭，沉問他:“為什麼，我們還沒有結婚？”

 話落，覺自己問得太突兀。

 接著解釋:“因為杳杳說你……說，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是這樣嗎？”

 孟禹凝視著的臉，戴著眼罩，他終于敢這樣直白地看，看著看著，眼眶漸紅。

 如果說過了五十歲才是他們緣分的開始，那他很慶幸自己等下來了。

 忽地，孟禹笑了笑，眉眼溫和。

 自語般輕聲道:“是，喜歡你很多年了。”

 飛機飛向三萬英尺的高空，帶來他遲到三十年的告白。

 -

 回到京市，蘇稚杳上完公司安排的幾天鋼琴課后，就迫不及待讓小茸訂飛往港區的機票。

 到港區的時候是下午。

 賀司嶼還在總部開會。

 蘇稚杳直接去了他的別墅，好久沒見二窈，這只被養得嘟嘟的布偶貓，黏黏糊糊地蹭在邊，走哪跟哪。

 他的別墅大得像莊園，就是因為太大，所以一個人的時候，反而就顯得很空，很冷清。蘇稚杳四逛了逛，百無聊賴，心想那三年他獨自被關在這里，該有多無聊，幸好還有二窈陪著他。

 在庭院曬了會兒太后，蘇稚杳抱著二窈回到書房里。

 坐在那架水晶鋼琴前練琴。

 二窈茸茸一團，趴在琴臺上，做的聽眾。

 練完琴，落地窗外是落日黃昏。

 蘇稚杳閑來無事，去洗了個澡，換上睡，再回到書房。黃花梨木打造的書房，寬闊明亮，兩面通高的書架直達天頂，藏書多得宛若小型圖書館。

 扶著木梯踩上去，想要挑本書看看，瞧來瞧去，最后從書架里出那本厚重的《圣經》。

 正準備下去，一只手臂突然圈住雙。

 蘇稚杳驚呼了聲，還沒能做出更多反應，就被那人一個巧勁，單手抱了下來，穩穩放落到地面。

 《圣經》抱在懷里，蘇稚杳回，眼前意料之中是男人冷峻迷人的臉。

 為看他眼睛，頭仰高了，一臉驕縱，沖他使小子:“你怎麼走路都沒有聲音的？”

 賀司嶼彎輕笑，認下無名罪，手里的信封袋遞到面前。

 蘇稚杳接過來，好奇拆開，驚喜地發現信封袋里都是那天拍的照片。

 “這麼快就都修出來了。”蘇稚杳急不可待，就地盤坐到地毯上，《圣經》放到旁邊，將信封袋里那一疊照片取出來。

 照片拍得很有復古的氛圍，浪漫又溫馨。

 蘇稚杳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每張都喜歡，笑著，頗為悠閑地趴下去，手肘支在的地毯，照片在眼前欣賞。

 瞧見那張全家福，心雀躍，纖細的小勾起來，輕輕搖晃，嚨里哼起調子:“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擺卷到大，的真面料著后背和部，曲線十分。

 因俯臥著，睡領子里很有分量地沉下來，漂亮的白半半現。

 賀司嶼今天緒本是有些煩躁的，開會時全程冷著臉，得知人就在別墅里，等著他回去，他面突然就緩和了。

 尤其此刻，就在面前，眼里盛著笑意。

 在，這棟房子就有了鮮活氣，就這麼靜靜看著，聽哼歌，不說話，他都覺得能這樣過到地老天昏。

 一起慢慢變老。

 聽起來很不錯。

 賀司嶼便也坐下來，在邊。

 他西下一條著，一條曲起，倚靠著木梯，手隨意搭在膝上，欣賞照片，他欣賞，眼神和。

 不經意間察覺到他目，蘇稚杳偏過臉，順著他視線垂下眼，看到的是自己前的風。

 捂住口，半半窘地嗔他:“。”

 賀司嶼勾笑，依舊那麼目視著。

 他穿得正兒八經，外套里馬甲襯衫領帶都規規整整，但蘇稚杳知道，這人就是假正經，床上不知道有多壞。

 將自己想得更恥了，見他還是一瞬不瞬盯著瞧，索抬手去捂他的眼睛。

 手心都還沒到他睫，就被他扣住腕，輕輕一拽，子一歪，被他抱了個滿懷。

 當他那頑上來了，要在書房里作，蘇稚杳本能在他懷里掙。

 賀司嶼勾腰，下抵著發頂，聲音溫沉在耳旁:“別，讓我抱一會。”

 他嗓音低著，附著繾綣的味道，像濃過后枕邊的呢喃，有一腔化在里面。

 腦袋靠在他心口，到屬于他的溫，和服上悉的淡淡烏木香。

 蘇稚杳不自覺地漸漸安靜下來。

 蘇稚杳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乖乖在他懷里窩著，雙手環上他腰，上卻是傲，嘀咕說:“給你抱可以，但你要唱歌給我聽。”

 賀司嶼不笑了。

 還沒有人敢要求他唱歌。

 夕照進書房，彌漫擴散，書房里沒有開燈，四周籠著一層薄薄的橙紅暈，不明朗，引人遐想萬千。

 他指尖進濃的長發里，目在落日余暉里變得深刻，變得邃遠。

 《歲月如歌》的曲調，從他嚨里輕輕哼唱出來，港樂總自帶著溫存，他嗓音低，含著一點慵懶的啞，節奏放慢半拍。

 慢悠悠的，很好聽，粵語歌詞麻著人的耳朵。

 “上了，看見你，如何不懂謙卑。

 去講心中理想，不會俗氣，

 猶如看得見晨曦，才能歡天喜地，

 抱著你，我每次，回來多驚喜，

 也許一生太短，陪著你

 ……

 天氣不似預期，但要走，總要飛

 ……

 愿你可以，留下共我曾愉快的憶記，

 當世事再沒完，

 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

 算不上歌。

 只是他們在跌宕的歲月里一路走來，時間沉淀到今天，也算塵埃落定，這首歌聽來，是一種慨，也是一種。

 二窈趴在他們邊，搖擺著絨絨的尾。

 那一刻的黃昏，世界都沉浸在安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