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里。
太子已經一上午心神不安了。
侍過來斟茶, 太子將茶盞送到畔,卻一不留神手抖,將茶水就灑了滿。侍忙過來就要給他茶漬,可太子卻登時就怒了, 一把將茶盞摜到了侍上。
“滾”
平進含元殿了, 崔進之也進含元殿了
太子心里慌著呢。
他們分別跟父皇說了那麼久話, 到底說了什麼容是不是在告狀
太子恨自己那夜怎麼就一時沖,怒急攻心,沒跟任何人商量就要派人過去殺了他太莽撞了, 太莽撞了
太子坐在椅子上,覺得一陣冷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去,全竟都開始微微地。他面前浮現出平那雙眼, 尖銳又冷漠, 像是一柄刀一樣,下一瞬好像要直他的口。
他幾乎要不過氣來了
這時忽聽宮殿里傳來了腳步聲, 輕輕的, 有個人像是霧一樣就飄過來了,出手扶在他肩頭,“殿下, 您怎麼了”
是太子妃鄭氏。
“你們都下去。”
吩咐道, 下人立刻都悄無聲息地下去了。
太子偏過頭來看著鄭氏, 沒有說話, 但鄭氏分明能從他眼睛里看到惶恐。
目深閃過一不滿, 但很快就被了下去。
若他不是太子, 是萬萬瞧不上這樣的男子的,沒有謀略,沖易怒,做事不計后果,不會下。可這有什麼辦法,是東宮的主人,祖父把送進宮是要扶持太子的,沒有別的選擇。
“平,”
太子說,“平進宮了。父皇會”
“父皇不會”
鄭氏道,“那個人,我已派人理掉了。”語氣非常冷酷,“平就算有心告狀,可沒有證據。”
比太子都殺伐果斷的多。
太子這才松了一口氣,鄭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就像是拍一個小孩那樣。宮殿里剛安靜了片刻,忽聽外面的小黃門就喊,“崔侍郎,奴才先進去稟報一聲太子誒您別闖啊”
小黃門話音未落,殿門已經從外面被驟然推開了。
一道影出現在門口。
鄭氏看到崔進之走近了,他面非常灰敗,雙眼都是,就那樣盯著太子,從殿門口直直走了過來。往日是芝蘭玉樹的一張臉,這時看著竟有了猙獰的覺。
不必說太子這樣無能的,便是鄭氏素來冷靜,看見他都覺得有些怕。
小黃門跟在后頭還要攔他,鄭氏一瞪眼,小黃門立刻就下去了,還將殿門都心地關上。
平遇難這件事,是東宮對不起崔進之。無論心里暗罵幾句“太子蠢貨誤事”,都消不了崔進之的怒。那到底是他的妻子。
鄭氏有心要討好崔進之,按了按太子的肩,讓太子不要妄,自己帶笑就迎上去,“崔三郎來了,快坐快坐,正好宮剛泡好一壺雨前,我”
崔進之一雙紅的眼直直將鄭氏的話了回去,他轉過頭去又盯著太子,本就不行禮,問了一句,“您為什麼要殺”
他的聲音非常啞。
太子崔進之腥的模樣嚇到了,可越是怕,反而越是要聲俱厲,斥道,“崔進之,你是怎麼跟孤說話的”
可崔進之卻好像已經魔障了,死死盯著太子,一定要一個答案,“我跟著殿下這麼久了,自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我就想問一句,是我妻子,您為什麼要殺”
他說了要替平討一個公道,就要替討一個公道。他不會食言,哪怕已經不信他了。
太子冷笑了一聲,“你問這句話之前,怎麼不先問問,為什麼要背叛孤”
皇宮里最得寵的嫡長子,天下所有好都是他的,最是忍不了背叛一事。
誰知崔進之聞言更怒,當即就喊道,“可罪不至死”
平在征糧一事上背叛太子,是對不起東宮,可罪不至死
李述一句句的質問如今還響在他腦子里:如果我死了呢。
如果真的死了呢在太子和之間,他又會作何選擇。
他本就不敢想這個問題,他都要將自己瘋了
“可罪不至死”
崔進之幾乎是絕地又喊了一聲。
“崔三郎”一旁的鄭氏忽然就拔高了聲音,聲俱厲地警告了一句,“你想把這件事喊的滿城皆知嗎”
崔進之一雙眼就直直地朝鄭氏了過來。
鄭氏咬著牙,迎著他幾乎要殺人的目,努力裝出鎮定的模樣。
“崔三郎有什麼不滿,沖我來就好,太子份尊貴,當不得你吼。”
鄭崔二家,昔年都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世族,大鄴沒有男大防,崔進之與鄭氏自也常在各席宴上見面。二人算是從小到大的,故鄭氏不以職稱呼他,反而以排行。
仿佛又是昔年,滿城世家游,花團錦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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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的事,你怪我,我承認。可是你說錯了一句話”
鄭氏上前走了一步,靠近崔進之旁,輕聲道,“已不是你的妻子了。”
陛下讓人擬和離詔,消息長了翅膀,闔宮都傳開了。崔進之從含元殿出來時滿臉灰敗,上都是墨點子,顯然在含元殿里沒吃陛下的罵。
和離。這兩個字輕,力量卻有千鈞重,仿佛一記鐵錘,直直就朝崔進之砸了過來,他本就無力閃避,生生地以之軀迎了上去。
是,已不是他的妻子了。五年婚姻,最終是這樣的下場。
崔進之晃了晃,仿佛都站不住了。
鄭氏見他如此,知他對平公主留有舊。
舊有什麼用,他既然已經在權與之間做出了選擇,又何必再擺出不舍的面孔。這樣不僅平生厭,東宮看了也會覺得他不忠心。
鄭氏盯著崔進之,決定再敲打他一下,讓他徹底定了心思,既然與平斷了,那就是斷了,好好地在東宮待著吧。
于是鄭氏又朝崔進之走近了一步,聲音像鬼魅一樣就圍繞在他周,“這次是我們對不起你,我代太子給你賠罪。你方才無禮冒犯,太子也不會追究。”
“可是以后,三郎還是要注意一下你的語氣。否則崔家的門楣就憑你一個人,你撐得起來嗎”
“你兩位兄長是如何戰死的,崔家是怎麼敗落的,老崔國公一病不起,如今還在床榻上神志不清,靠藥續命。”
“崔三郎,你離了東宮,還能走到哪兒去”
鄭氏的聲音很冷,鉆進崔進之耳朵里,將他的心臟都凍了冰,“你沒有退路,你唯一的路就是我們。”
鄭氏長得溫,但到了關鍵時候,一雙眼亦可以非常尖銳。鄭仆的嫡親孫,嫁東宮來扶持太子的,都是頂尖的閨秀。
崔進之的明顯了,仿佛肩上重擔太重,他都要扛不住了似的。
鄭氏看著崔進之,目中不免出憐憫。
與李述如出一轍,與青蘿如出一轍的憐憫。
鄭氏不想將崔進之得太狠,他是很有才干的一個人,能干實事,東宮離了他要傷筋骨的。
更何況世家還要用崔進之這把刀來對付皇上呢。
崔進之因家族敗落,對正元帝扶持寒門的政策是恨了,他從上就是世家這頭的,又因為家族故事,有一種不顧一切的狠厲,拼了命都要維持崔家、維持世家的尊嚴。
他是一把非常好用的刀,世家揮舞著他,可以和皇權對抗很久。
崔進之了拳,半晌,忽然笑了笑。“太子妃,您說得對,我沒有退路。”
雀奴有退路,離了太子,還是公主,還能得陛下的寵;可他沒有退路,他有家族要振興,他有仇要報。
正元帝想要打世家,好啊,那就讓他睜眼瞧著,他自己的兒子是怎麼被世家裹挾的,他除非殺了自己的兒子,否則就不要想把世家打下去。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把太子拱上帝位,讓兒子將父親在位時所作的一切努力全都摧毀,讓正元帝在九泉之下都難以瞑目。
這才是復仇呵。
正元帝很利落,次日宮里就下了和離的詔書。
其實公主和離,若是兩廂愿,往常本就不必皇上下什麼詔書,只是知會一聲,皇帝同意了便可。
今次這和離詔書,反而像是休書公主要休了駙馬,只是留了最后一層遮布,對外稱是和離。
這消息驟然傳出來,滿城都驚著了,外室一事正元帝自然沒有明正大地在詔書里說,不然李述的臉也就丟盡了,詔書里只是打腔,說了幾句“不睦”就算了了。
可越是含混,滿城風雨就越是謠傳。
到最后甚至傳出了崔進之有疾的流言來平公主親五年都不孕,自然不好說公主肚子有什麼問題,于是流言就傳到了崔進之的上。崔進之昔年也有不荒唐事,于是什麼得了七八糟的病啦,再不能人道啦,葷的黃的傳了滿城。
他的臉也算是丟盡了。
重磅的消息一個接一個。
陛下又下詔,說公主墜崖,乃是被歹人所害,因此要滿城戒嚴地搜查歹人。
自然是查不到什麼的,鄭氏的手腳干脆,不會留把柄的。只是戒嚴的聲勢十分浩大,弄得滿城不得安寧,人心惶惶。
就這麼查了半個月,連個影子都沒找到。
正元帝心切,一怒之下將兵部連帶南衙十六衛罵了個狗淋頭,說他們都是酒囊飯袋之徒,正事都干不了
天子一怒,后果嚴重:兵部愣是被從里到外,來了次大換。
從前正元帝信任太子,兵部有崔進之坐鎮,那是鐵打的太子地盤。如今兵部直接被陛下收回去了,崔進之因辦事不利,被奪了兵部的職,幸好太子與其他世家都保著他,最終結果則是將崔進之罰俸一年,平調去他部。
太子與世家這麼多年在兵部苦心經營,一朝就被正元帝收了回去。
指東打西,殺儆猴,正元帝以之名行收權之實,手段不是一般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