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帶兵抵達東谷寨后,戰局的風向明顯有了倒的傾斜。
一方是守株待兔,有備而上,一方卻是為活擄“沈令蓁”疲于奔命半夜,縱使是單兵作戰能力極強的西羌騎兵,這時候也難免落了下乘。
霍留行不費吹灰之力地手指,打了幾個手勢,便西羌人屁滾尿流。
廝殺半個時辰后,戰場上已經靜悄悄一片,只剩濃重腥臭的氣不斷發散,蔓延。
放眼去,青甲士兵橫七豎八躺倒了一片,尸堆不開,幾乎壘了小山一樣高。
這個時候,沈令蓁已經回到半山的三合院。
起先因為著薛玠安危,一直站在底下的塔樓觀戰,霍留行來了以后,發現傻站在上頭,便士兵跟揮旗,示意去落腳歇息。
見局勢穩定了,后知后覺地被那殘暴場面攪得胃腹翻江倒海,便不住地回了這里。
戰事結束后,薛玠比霍留行先一步到了三合院。
他是被京墨攙扶進來的,瞧著像是了幾刀傷,形容相當狼狽,人也清減了許多,加之穿著西羌的戰甲,沈令蓁過窗戶見他時,乍一眼差點沒認出來。
立刻起迎了出去,遠遠地道:“阿玠哥哥,你上的傷要不要?”
薛玠卻好像沒聽見,輕輕撥開京墨的手,朝他頷了頷首:“不必勞煩,我自己走。”說著徑直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沈令蓁一愣,匆匆忙忙奔上前來:“阿玠哥哥!”
薛玠皺皺眉,停了下來:“你別跌著,慢些。”
沈令蓁氣吁吁站定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上這件滿是污的戰甲:“這些……”
“都是別人的,我只了點皮輕傷。”
笑著點點頭:“那就好。”
“嗯。”薛玠被這眼神瞧得偏過頭去,“那我先去理一下傷。”
沈令蓁明顯察覺到他的冷淡,猜到他是因為投敵的事,自覺無面對,所以也沒阻攔,只是目送他走到一半,忽然聽見院門外傳來霍留行的聲音:“尸都點齊了嗎?”
“齊了,將軍。”
薛玠頓住腳步,回頭朝聲來看去,見霍留行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卸下佩劍,繼續問邊的士兵:“他們的斥候兵,還有溜回去報信的網之魚,也都確認攔截了?”
“是的,將軍。”
沈令蓁聽著兩人的對話,約明白了過來。
的姑姑作為重要人質,必然被看押在西羌境,霍留行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毫無計劃的況下直接打進西羌,所以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封鎖薛玠倒戈的消息,拖延時辰。
想到這里,沈令蓁松懈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轉頭看向薛玠,果然見他眼底一黯,出言又止的神。
沈令蓁上前拉過霍留行的手,拽著他走到薛玠面前:“郎君,你能不能和阿玠哥哥商量商量營救姑姑的方案?”
霍留行輕飄飄地覷著:“本來就打算商量。”
言下之意,他思維縝,考慮周全,為人善良,心寬廣,用不著懇請提醒。
沈令蓁嗔他一眼,輕輕了他的后腰。
薛玠看著兩人一來一去,蹙著眉頭垂了垂眼,突然說:“在那之前,霍將軍,還有殷殷,我有件事要與你們說。”
兩人不解地跟著他進了廂房。
薛玠摘下兜鍪,看了這西羌人的兵甲一眼,轉頭說:“我在西羌的這陣子,打探到野利沖的一些舊事。霍將軍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當年曾是霍家軍的一員?”
霍留行瞳仁一,“嗯”了一聲。
薛玠點了點頭:“那就對了。霍將軍,你大哥不是長公主殺的。”
沈令蓁呼吸一窒,盯住了霍留行,發現他面上神不變,牙關卻咬了。
“野利沖從一開始就是西羌王室的人。當年霍節使培養的霍家軍里頭,有不都是流落街頭的孤兒,西羌王室看準了這一點,便把野利沖悄悄送過來當細。野利沖努力與你大哥好,花了很多年,為了你大哥非常信任的戰友。”
“當年汴京那一戰,野利沖假造軍,謊報給了你大哥,說長公主打著勸降的旗號來安霍家軍,其實本意是為將他們趕盡殺絕,并打探你與孟郎君的下落。當時你與孟郎君剛剛出生,你母親也很虛弱,你大哥義憤填膺,所以才會與長公主拼死一戰。”
“但長公主并沒有對你大哥下死手。戰中,霍家軍曾護著你大哥退到軍陣后方,是野利沖給了你大哥要害的那一刀。那時候整個汴京尸山海,霍家軍覆沒,沒有人關心了一尸。野利沖正是這樣一路潛逃回了西羌,從此飛黃騰達。”
霍留行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臉卻變得煞白。
沈令蓁著長睫,握住了他的手,發現他掌心都是冰涼的虛汗,看向薛玠:“阿玠哥哥,多謝你替郎君查明真相,我先陪郎君去隔壁休息,你也趕理上的傷,我們稍后再商議對策。”
薛玠默了默,點點頭。
沈令蓁半拖半拉地把霍留行帶回了隔壁,摁著他的肩,讓他在床沿坐了下來。
看他依舊悶聲不響,擔心地探了探他的額頭與臉頰:“郎君……”
霍留行點點頭:“沒事。”說著又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我之前已經猜到了一些。”
只不過,他只料到謊報軍這個環節,卻沒料到,野利沖是拿他和孟去非的命作了文章,激怒了他大哥,最后還對他大哥補了刀。
他說著還笑了笑:“真相水落石出,這是好事,我真的沒事。”
沈令蓁站在床前看了他一會兒,把他摟進懷里:“郎君在我面前永遠不要說‘沒事’,我是郎君的妻子,是可以給郎君眼淚的人。”
一站一坐,霍留行的額角剛好抵到細的腰肢。
但此刻誰也沒有心旖旎。
霍留行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嘆息,手圈住了的腰,把腦袋枕在小腹上,輕聲說:“好,那你給我靠一靠。”
——
霍留行很快休整完畢,去找薛玠商量正事。
沈令蓁不放心他,一直挽著他胳膊,粘在他邊,可臨薛玠的廂房時,卻被他輕輕推開了:“你也一夜沒睡,還是先去歇一覺吧。”
搖頭:“郎君支開我,一定不是好事。”
這就是彼此之間太過悉了解的結果。霍留行只好讓跟進來,只是提前打了個招呼,看著的眼睛說:“我一會兒要跟薛玠說的事,不是商議,而是決定。”
沈令蓁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在說,這是一個無法改變的決定。
張地吞咽了一下,點點頭。
廂房的薛玠已經卸下西羌的青甲,正準備將它扔到一旁。
“薛將軍別急著丟這甲。”霍留行抬手虛攔了一把,“你現在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有機會明正大帶軍進西羌的人,這鎧甲,你還有用。”
薛玠頓住作:“霍將軍的意思是……”
他指了指山下的方向:“我要讓我大齊的士兵,穿上那些西羌騎兵的甲,跟著我們到西羌都城去。”
他說的不是“跟著你”而是“跟著我們”。沈令蓁心頭一跳,怔怔地盯住了霍留行。
但沒有在他眼底,看到一一毫的躊躇。
薛玠看了一眼慌張的沈令蓁:“我的確打算回西羌都城救我母親,但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豁出命也無妨,霍將軍卻尚有妻眷家人,還是不要為過去的仇恨意氣用事。”
霍留行搖搖頭:“河西戰局始終僵持不下,攪敵國都城,正是結束戰,恢復民生最快的手段,眼下就是一個好機會。你救你母親,我取野利沖項上人頭,只是順帶而已。我不會拿上千名將士的命全我的意氣,他們就算是死,也要為社稷,為百姓。”
沈令蓁垂在側的手止不住地打起來。
因為聽明白了霍留行的意思。
這支假扮西羌騎兵的大齊軍隊,其實無異于前去送命的敢死隊。
薛玠猶豫地看了看臉愈發蒼白的沈令蓁:“霍將軍,你要是信我,就留在這里,讓我帶兵前去。”
霍留行再次搖頭:“你一個人做不到,若有差池,大家的犧牲便是白費。”
薛玠皺了皺眉,半晌后,沉出一口氣:“好。”
霍留行立刻轉頭吩咐京墨:“事不宜遲,你即刻下去點兵,和所有人說明實,愿意跟我走的,了那些西羌騎兵的甲,穿戴好在山下等我,不愿意的,就留守在東谷寨,不會到懲戒。”
京墨領命下去。
薛玠看著紅了眼的沈令蓁,拿起甲,咬咬牙離開:“我也下去幫忙。”
屋子里只剩夫妻兩人。
沈令蓁使勁仰著臉。
霍留行拿指腹拭去懸在下眼瞼的眼淚:“不哭。”
眨了眨眼,深呼吸幾次:“什麼時候要走?”
“看點兵的速度,快則半個時辰以后,慢則一個時辰。”
點點頭,哽咽著說:“郎君還記得,去年翻花繩的時候,曾輸給我兩件事嗎?”
“記得,我只完了一件。”
“那你現在完另外一件。”
不必說,他便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