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漸漸近了,然后是有人翻下馬，旋即是一陣腳步聲。

阿梨在那聲音里靜靜等著，直到傳來敲門聲。

臥在地上的阿黃,一下子便站了起來,盯著關著的門，耳朵警惕豎起來,甚至低子,低低地汪了一聲。

“阿黃……”阿梨輕輕了阿黃一聲,示意它安靜。

阿黃很通人,很快不了，只一雙眼睛還盯著門的方向。

敲門聲也停了,但阿梨能夠覺到,屋外仍舊有人。像是一種直覺，的直覺一向很準的。

阿梨繼續把手里的栗子剝了,才站起,朝門的方向走過去，緩緩開了門,然后便見到了李玄。

李玄就那麼站在門外。

他的后是白茫茫的院落,角落里幾株果樹,一口井，還有潔白無瑕的雪地里,略顯得孤單的一串腳印。

李玄似乎是趕路來的,一雪青圓領錦袍，外頭披著件玄鶴麾，肩上的，大抵是剛剛將肩上的雪抖落。他的眉眼依舊如前，從容沉穩,眼神卻莫名顯得溫。

見到阿梨，李玄心底亦有些從未有過的張，他張張，想說點什麼。

阿梨卻早他一步開了口，輕聲道，“進來吧。”

李玄只一遲疑，便踏進了門檻，屋外寒風肆，屋里卻溫暖如春，尤其是榻上睡著香香的歲歲，面前是日夜惦念的阿梨，李玄的心驀地了下來，只覺得自己這一路從江州趕來蘇州，不管路上再折騰，都是值得的。

進了屋，阿梨便遞了塊的帕子給李玄，微微垂下眉眼，并不去看他，只輕聲地道，“一下吧。”

李玄接過去，解下鶴麾，了臉和漉漉的發，等他收拾好，阿梨已經坐回方才的位置了。

面前仍舊是那個爐子，炭燒得正旺，橘紅的火，照在白皙的面上，將襯得溫又嫻靜。除了溫嫻靜之外，還有一種孤寂冷清的覺。

李玄看得一怔，心里最的那個地方，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綽綽的疼痛。

阿梨安安靜靜坐了會兒，心里想了許多許多，側過臉，便見到李玄仍站在那里，像是犯了錯的阿黃，著他，濃黑的睫羽輕輕了一下，很輕地道，“坐吧。”

李玄走過去，沉默著坐下。

阿梨仍舊著那爐子，良久，才驀地開了口，“世子，你知道了，是麼？也是，你那麼聰明，又那麼厲害，什麼都瞞不住你的。歲歲是你的孩子，你知道了，是不是？”

李玄只頷首，沉默了一會兒，道，“是。我讓人查了，你同秦二郎的婚事，是形勢所迫，并非你所愿。”

“然后呢？”阿梨抬起眼，明潤的眸子輕輕著李玄，溫溫問他，溫順無害的語氣，同從前如出一轍。

李玄聽著，心里卻下意識一，他忍不住去握阿梨放在膝上的手，阿梨畏寒，手是冷的，李玄熱，無論何時都比阿梨熱些，他下意識如從前那樣，暖著阿梨的手。

他溫聲道，“阿梨，你說你想要一個家，我給你，給歲歲。”

阿梨聽著，鼻子忽的有些酸，眼淚就那麼落了下來，甚至自己都沒察覺到，一滴滴便落到了爐子的邊緣，然后滋啦一聲，化作一縷白白的霧氣。

李玄慌了神，他抬手，手足無措去給阿梨眼淚。他見慣了眼淚，唯獨見不得阿梨的眼淚，從前便是，如今更是。

他一路上想好的說辭，一個字都說不出了，只能一遍遍地哄阿梨，“別哭了，我錯了……”

阿梨很小聲哭著，哭得不能自已，直哭到眼睛紅了，覺得心里的委屈和難過，都一點點隨著眼淚，那麼流出去了，才止住了淚。

阿梨了眼淚，聲音有些啞，很輕地問他，“李玄，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我是不如你聰明，也沒你厲害，可我也不傻。縱使我反應慢了些，可這樣多的巧合，我怎樣都該猜出來了。”

“章姑娘是你找回來的吧？你那麼厲害，肯定猜得到，我一見章姑娘，便會主同二哥和離，全他們。”

“阿黃也是你送的吧？你把它丟在劉嫂每日必經的路上，你知道我喜歡狗，我會留下它。你把它送給我和歲歲，是覺得心里愧疚，是麼？”

“你知道，我怕給旁人添麻煩，不會去秦家過年，所以你冒著風雪來了。你知道我心，一定會讓你進來。對不對？”

“你什麼都算到了，算無，步步為營，怎麼沒想過，我也會難過，也會覺得委屈……李玄，我只是想要一個家，我要的也不多吧，就那麼一點點，你也不肯給我。”

阿梨說著說著，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來，鼻子酸得厲害，眼淚就那麼掉了下來。

在歲歲面前，要堅強，要高高興興的，不能歲歲跟著一起難過。在秦二哥和三娘面前，更要從容，但凡出丁點委屈，二哥和三娘都會因的委屈而愧疚不已。

但明明就很委屈啊……

都把他們當家人了。還以為，自己有家人了，縱使沒有，那樣平靜地過下去，彼此扶持，也很好。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

覺自己無論幾歲，都是那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在薛家寄人籬下，在侯府為奴為婢，在世安院小心翼翼……

從前把薛母和薛蛟當家人，薛母賣了，對恨之骨，恨害了薛蛟。現在把秦家兄妹當家人，秦二哥同章姑娘要親，一夜之間，又了多余的存在。

不喜歡冷清，但并不是不能忍的，日子慢慢地、慢慢地過，時間久了，便也習慣了。

但是，曾經擁有過，然后再失去，就會變得難以忍起來。

.

阿梨哭得很安靜，幾乎不出聲的那種，只是眼淚一直往下掉，和這個人一樣，的眼淚、的難過，也是忍的。

習慣于這種磋磨，習慣于來自生活的迫，唯有真正無法忍的時候，才會釋放。

而那種釋放，甚至是不帶任何攻擊的，即便是在質問李玄的時候，聲音也是輕的，語氣也是溫和的，話里也只有淡淡的難過，不帶半點怨懟和恨意。

只是一邊掉著淚，一邊低聲地問李玄，“我要的又不是很多，只是一點點而已，你也不肯給我……”

李玄難得厲害，仿佛阿梨的眼淚，是直直落下來、重重砸在他的心上的，哭得他潰不軍、詞不句，說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話。

他只能抬起手，用指腹一遍遍替眼淚，徒勞地道歉，一遍遍重復，“阿梨，我給你家，我做你的家人……”

“別哭了，我會對你很好的，還有歲歲，我們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家……”

“你別難過，是我錯了，是我不好……”

“你想要的，都會有的，我會給你，很多很多，不是一點點……”

阿梨從不知道自己這麼能哭，一向不是一個很哭的人，能忍則忍，哭了也沒人哄。

但這一次，卻像是要把一肚子的委屈和心酸都哭出來，哭到后來，連榻上的歲歲都醒了。

小家伙先是盯著李玄，像是不記得他了，一轉頭，又看到哭得不能自已的娘親時，歲歲愣了一下，扁了扁，跟著一起哭了。

這樣一哭，哇哇的哭聲，反倒讓阿梨反應過來了，止住了淚，草草了，過去抱著歲歲哄。

親親歲歲的額頭，又輕輕哼著歌，哄了許久，總算把歲歲給哄好了。

李玄哪里知道，自己難得來一回，前腳惹哭了大的，后腳又惹哭了小的，偏偏無論大的，還是小的，都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重話說不得，話說不出。

他只能有些手足無措站在床榻邊上，看一眼阿梨，看一眼歲歲。

李玄想了想，才開口，“歲歲是不是了？”

阿梨被他這樣一提醒，倒也想起來了，原想李玄去灶房弄點米糊，但轉念想到，李玄大概不會那些，便改口道，“你替我照顧看一下歲歲吧，我去弄點吃的。”

把歲歲給李玄，自己便推門出去了。

一走，留下父倆彼此對視著。

歲歲只見過李玄一回，早把這個便宜爹忘得一干二凈了，眨眨眼，覺得無聊了，便不理他了，轉爬進床榻里邊，抱了只布老虎，低頭自己顧自己玩著。

比起歲歲的淡定從容，李玄卻遠不如了。

歲歲是阿梨為他生下的兒。只要想到這一點，李玄的心便得無以復加。

從前在侯府里的時候，他便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阿梨給他生個兒，那該有多好。

后來，他以為阿梨死了，他再也等不到阿梨給他生的兒了，便再不去想了，只是在街上看到旁人家的小姑娘時，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如今知道歲歲是自己的孩子，上流著自己的，李玄整顆心都化作了一灘水，恨不得把一切珍貴的東西，都捧到歲歲面前。

那是他的兒，是他和阿梨的兒。

是阿梨給他生的兒。

李玄只是這樣想著，神便溫了下來，眼神都是溫和的，他出手，輕輕去了歲歲白皙的臉頰。

只一下，溫熱的，便他心頭都跟著發。

他不是沒抱過孩子，妹妹李元娘的孩子，他便抱過，只是那時候，他心里沒有任何覺，甚至覺得那孩子上的腥味很難聞。

可現在，看著歲歲的時候，別說腥味，李玄心里甚至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自家歲歲生得更漂亮的小嬰孩了。

因為，這是他和阿梨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