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允一出門就覺得殷花月不太對勁，臉上雖然跟往常一樣端著笑，但似乎心神不寧。

他側過眼去打量，就見今兒穿了一湖藍百花穿蝶，頭戴雀銜珠點翠步搖，雙手疊放在前，姿態依舊端莊，但那一雙清凌凌的眼，一直左顧右盼，像落在小銀盒裏的黑珍珠似的滴溜溜轉。

略微一思量，李景允嘆了口氣，拉了的手道：「爺知道你心裏不舒坦，不想去韓府，但上回府里設靈，韓府也是來了人的，禮節上來說，也得去回一趟。」

花月正想著事兒呢，被他這一說，頗為茫然：「嗯？嗯，是該去這一趟的。」

瞧瞧，難過得都魂不守舍了。李景允握著的小手，難得地有些自責，怪他這人太過英俊瀟灑人見人，讓這些個姑娘個個爭風吃醋的，白白傷懷。

罪過啊罪過。

放了聲調，他湊在鬢邊道：「爺去這一趟也是找韓霜有事，不過你既然不舒坦，那到時候爺便給你搬張椅子讓你在旁邊聽，可好？」

找韓霜還能有什麼事？花月不解，可看他一臉高深莫測有竹的模樣，茫然地眨了眨眼，乾脆也不問了，就等著聽。

兩人一進韓府就被引去了韓霜的綉樓，李景允一邊走還在一邊寬：「你如今是將軍府的夫人，自然是你為先外人為後。別說摔斷了一條，摔斷了八條爺也不會心疼——」

話沒落音，綉樓上就傳來一聲慘。

李景允一怔，表頓斂，眼神凌厲地回頭往那綉樓上一。

花月下意識地就抓住了他的袖。

「你在這兒等我片刻。」他看著那綉樓微微瞇眼，了的手道，「這怕是出事了。」

看看時辰，花月輕吸一口涼氣，立馬反手抓住他，嗓子眼出一聲喚來：「妾害怕。」

聲音聽著是像那麼回事，但殷掌事是什麼人啊，府里奴僕背地裏都喚一聲「鐵娘子」，連李守天的罵都頂得，還有什麼能怕的？

李景允只當是小兒心思作祟，揮手便將輕推開。

慘聲剛起，下頭的奴僕已經往上在跑了，他若是也上去，那馮子襲就再也沒了逃生的路。花月咬，負氣走上兩步攔住他：「你方才還說我為先外人為後。」

這能一樣嗎？韓霜裏還有事兒是他想知道的，聽這靜，保不齊有人殺人滅口，哪兒還顧得上什麼兒長？李景允沉了臉，看著冷聲道：「爺以為你是識大的人。」

「……」他這語氣太兇，哪怕知道自己理虧，花月心口還是不爭氣地一疼。

子被他推了一個趔趄，側頭，便見他形極快地躥上綉樓，下一瞬，打二樓窗戶就跳下來一個蒙面人，面對面地與撞上，愕然怔愣。

花月看著他這悉的雙眼，眼皮一闔，抿了抿角。

馮子襲反應也快，上前一步便將嚨扼住，子一轉，看向後頭那一群追兵。

上頭不知是什麼狀況，李景允沒有下來，只一群韓府的護衛著刀劍站在他們三步開外。

「別。」馮子襲了的。

花月嗆咳一聲，跟著他往後退，前頭那些個奴僕沒有要罷休的意思，畢竟也不是這韓府的主子，於是步步，蠢蠢。

馮子襲手不敢松，愣就這麼將掐著挪到了院門口，旁邊那丫鬟別枝大概是故意的，沒有要喊李景允一聲的意思，只紅著眼瞪，然後扭頭去找老爺夫人。

「這怎麼辦？」馮子襲聲音極輕地問。

「跑啊。」花月不，小聲答，「出了院門，把我往旁邊的池塘里一推，就能跑。」

「不能推個別的地兒？」馮子襲左右看看，「這天可有些涼。」

要不是場景不合適，花月真想謝謝他，都這個節骨眼了還擔心天涼不涼呢？

「不往那裏頭推，等那位爺出來你便走不了了。」含糊地說完，略微有些猶豫，「推快點，我也不知道落那池子裏能不能留得住他。」

這跟先前安排的全然不同，馮子襲也顧不得多想了，掐著拖出院門。

花月抬頭看向那綉樓之上，子將落下水之前，看見李景允往窗外瞧過來了。

正好，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救命」，然後「咚」地撲騰進了魚池。

眼前突然被水花和氣泡滿，外頭的聲音都變得空而不真實，花月是會水的，怎麼著也不會讓自己淹死，就是冷還是有些冷，池水浸裳，又刺骨又沉。

恍然間想起自己當年藏在水缸里躲過那場殺戮的時候，耳邊聽的都是絕的聲音，沒有人找到，包括來救的人，一泡就是一整天。那水聲可真不好聽啊，看著眼前那出氣用的荷花梗，有那麼一瞬間想吐掉，覺得就那麼睡過去也不錯。

這回不一樣了，邊沒一會兒就響起了同樣的落水聲，有人朝游過來，厚實的手抓住了的手臂。

暗鬆一口氣，花月任由他將自個兒撈出了水面。

四濺的水花緩緩落下，李景允臉是前所未有的難看，一燙金玄衫也，水珠從額前的碎發尖兒上落下來，掃著那墨的瞳孔過，不知為何沾上了兩分鷙。

秋風吹過，花月打了個噴嚏。

他轉，拉著去了客房。

韓府不知為何了起來，家奴只來給他們送了兩件裳就走了。李景允著長帕，一聲不吭地將解開，將上的水一點點乾，然後著乾淨裳的系扣，一顆一顆給扣上。

他見地給更，花月有些寵若驚，然而樂不起來，掃一眼面前這人的臉，心裏愈加地發虛。

「綉樓上出什麼事了？」猶豫半晌，決定先開口。

最後一顆盤扣扣上，李景允鬆開手退後兩步，上的袍子還順著角往下滴水：「韓霜遇刺，腹上一刀直穿。」

花月手，想將他這裳也下來，結果剛近一步，他就躲開了。

指尖了，花月垂眸，心想這多半是氣不顧自個兒子，落水著涼。這可怎麼哄啊？本來就不佔理，還被他逮個正著。

正琢磨呢，面前這人終於開口了，語氣不太友善地問：「你躲不開人？」

有兩分輕功底子的人，別的不說，逃跑是最快的，可偏生就站在那兒讓人抓去當人質。

花月心虛地垂眼：「一時，一時沒回過神。」

騙誰呢？

深吸一口氣，李景允覺得荒謬，先前他一直以為是個識大的人，所以哪怕頂著奴籍讓做夫人也無妨，他一點點扶持，就能一步步跟上他，結果呢，今日這個當口，不但不幫他，反而玩起爭風吃醋那一套。

韓霜傷重，多半是要救不回來，方才本來趁著最後的機會，他能套出兩句話，結果在外頭一攪合，他不管不顧地出來了，眼下再想聽韓霜說長公主那事，難如登天。

李景允氣，也惱自己。

花月連聲給他道歉認錯，可說著說著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這位爺好像不知道今日的安排，沒問為什麼要殺韓霜，也沒問和那刺客是什麼關係，只責問為什麼不躲。

心裏一頓，花月垂眼道：「妾是不是誤了事了？」

李景允皺眉，沒否認，頗為失地看一眼，別開了頭。

得，轉過背對著他看了看房梁。白擔心了，他生氣不是心疼，是怪累贅，導致他沒能追上兇手。

花月無聲自嘲，嗆了水的嚨悶得生疼：「妾知錯。」

只是氣這個就好辦得多了，落水的是，脖子上被掐出了青印的也是，誰也沒法斷定和那刺客有勾結，馮子襲逃了，也沒事，皆大歡喜。

至於韓霜，夫人尚在時看重，便跟著多看重兩眼，但夫人一去，韓霜於也只是個有些討厭的陌生人，生死都與無關。

「你先回府。」李景允沒有再看，「爺在這兒多留兩日。」

「是。」花月應下。

獨自返回將軍府，馬車行到一半突然停下，花月心裏一跳，抬眼看向前頭的車簾，以為是誰終於想通了，追了上來。

結果簾子掀開，蘇妙那張臉沖笑得氣橫生：「小嫂子怎麼在這兒？」

眼裏的一點點暗下去，花月垂眼將拉上車，低笑道：「做錯了事，正被你表哥趕回府呢。」

「小嫂子別瞎說，我表哥那麼疼你，哪兒捨得趕你。」蘇妙擺手，仔細一瞧，倒是有些驚訝，「你這是哪兒落了水來？頭髮都沒幹呢，哎？脖子怎麼了，青了這麼大一兩塊？」

沒人問還好，一問倒是真有些難，花月了脖頸，抿道：「被人抓了當人質，傷著了點。」

蘇妙的雙眼霎時瞪得極大：「怎麼會出了這等事？那表哥怎麼沒陪著你？你還懷著子呢。」

花月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就是因為懷著子，我才得意忘形，惹了你表哥不高興。」

恃寵而驕是天生的病，這輩子都改不了，但是只要不寵了，便還是冷靜自持的殷掌事，做事有分寸，也不會總得罪人。

花月想，要是以前那模樣，今日就該把李景允扣在府里，找一百個借口不讓他出去，或者抬將軍來，也好過藉著兩分寵，強行要將這一場計劃圓上。

也是他寵出來的，讓這個恪守奴婢本分的人敢大聲與將軍府的主人家說話；敢將他的偏一起算計，往那池子裏跳，知道他一定會心疼；敢忘記自己一開始只是被他當只狗養著逗弄的玩意兒，開始樂呵呵地養胎。

不管他今日是為著韓霜還是為著別的什麼目的，這世上是有東西比對他更重要的，以前只是沒遇見。

想通了這一點，花月反而輕鬆了，先前還猶豫過，萬一哪天沈知落那幫人和李景允衝突上，夾在中間該如何自。眼下明白了，兒長是一回事，家國天下又是另一回事，不撞上便不分先後，撞上了便各自為營。

「哎，我不問了，你別哭啊。」蘇妙看著，手忙腳地拿出手帕來捂在眼睛上。

花月回神，這才發現自己落了點淚，聲音極為正常地道：「無妨，懷著孕淚窩子淺，我不難過。」

眉心微皺，蘇妙忍不住道：「你們魏人怎麼都口是心非啊。」

你們梁人還都說一套做一套呢。

花月搖頭，抹了眼問：「你打哪兒去？」

蘇妙這才想起來：「哎，我說遇見你的馬車來打個招呼呢，怎麼都坐了一路了，快停下，我還要去給林家姐姐送綢緞。」

這人還真是，了親之後更不消停了，今日與這家姐姐玩，明日同那家妹妹送禮，各家夫人來與聊話都時常說起這表小姐好人緣。

「不回去陪著沈大人？」花月問。

蘇妙一頓，頗有些狼狽地別開頭：「嗨，他呀，他忙著呢，不需要我陪，我給自己找好樂子就。」

說罷跳下車轅朝揮手：「回見啊嫂子。」

花月掀開簾子目送一段路，覺得這表小姐活得真是好，紅塵里見的灑。

不過，馬車繼續往前走了許久，花月才察覺到不對勁。

邊怎麼連木魚也沒帶？

蘇妙樂呵呵地穿梭在大街上的人群里，與肩的年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兩眼。前頭就是綢緞莊，蘇妙走到門口站住腳，卻也沒進去。

今兒同沈知落吵架了，親以來的頭一回，起因是去給他送燒，嘰嘰喳喳地同他分京華的見聞。

誰家的夫人懷了子呀，誰家小姐未婚先孕呀，誰家小孩兒會背詩文呀，誰家母狗生了二胎呀。

吵是吵了點，但好歹也說得算是聲並茂，結果被他兇地趕出了門。

蘇妙不喜歡沈知落兇，像之前摔壞了他的乾坤盤一樣，能讓生很久的氣，可這回仔細琢磨了，覺得沈知落說不定是聽著母狗都有二胎了，他的夫人肚子還沒靜，心裏著急，所以那麼兇。

抱著有可原的想法，去找溫故知了。

結果一診脈，溫故知說長期用著避子湯，懷不了子了。

好笑不好笑？新婚的夫妻，打從房第一日沈知落就給補子，親之前也沒個人仔細教規矩，誰知道孩子要怎麼懷？真以為要喝葯補子，傻乎乎地一碗不落，結果人家沒打算要的孩子。

這是欺負沒親娘，還是欺負太喜歡他？

不管哪一樣，蘇妙都覺得心裏酸，為他能與將軍府斷絕關係，他倒是好，從來沒把當人看。

實在忍不住撒潑將他那一屋子花瓶玉都砸了，蘇妙一扭頭就跑了出來。

有的是地方去，將軍府回不了，還能去林府，去宋府，去李府都可以，非要等他好聲好氣地來求回去不可。

然而，現在冷靜了些站在這裏，蘇妙突然發現，就算哪兒也不去，他也未必會來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