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煥的子一滯,腳步也隨之停住了。
他整個心因為那個宮人的一聲“慢著”而提到嗓子眼去,但他這才走出了兩步,不可能裝作聽不見。
要是他徑直離開,只會顯得更加蓋彌彰。
如今也別無他法了,只能回頭聽聽那個宮人有何賜教,再見機行事吧。
他馬上回頭垂著手,對那個宮人謙卑地說,“未知公公有何吩咐?”
雖然洪若谷表面上不聲,但心中也同樣打著鼓,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他看出來了。
然而那個頭發斑白的宮人卻心地對洪若谷說,“這娃兒不是第一次進宮嗎?他知道哪一條路去的藥司嗎?”
“我看要不讓其他宮人走一趟就好了,免得這娃兒在宮中迷了路,沖撞了貴人就不好了。”
這宮人說得在理,洪若谷正愁找不到理由反駁,此時李景煥急中生智地回了句,“夫子用的針和其他大夫有些不一樣,怕其他宮人不懂行,要是取錯了也用不上,到時還得再跑一趟,豈不是誤事?還是讓小的親自走一趟吧。”
“雖說小的沒進過宮,但夫子早就跟小的說過去藥司的路了,必不會走錯的。公公大可放心。”
那宮人猶豫再三,顯然還是有所顧慮,洪若谷只好提醒了一句,“君上還在等著我們呢,要是去遲了可要怪罪下來了,我們還是快進去吧。”
宮人見狀只好囑咐李景煥一句,“你到藥司把洪大夫要用的針取來就馬上回來,千萬別因為第一次宮好奇而流連。”
“宮里比不得宮外,不該看的一眼都不能看,不該問的一句也不能問,聽明白了嗎?”
李景煥見那宮人鄭重其事的樣子,心中直犯嘀咕,但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多謝公公提點,小的記在心里了。”
此時洪若谷向他出手,“把你上的藥箱給我,早去早回吧。”
李景煥這才反應過來藥箱還在自己上掛著呢,連忙俯了下來,正要到洪若谷手中之際,便被一旁的宮人搶先接了過去。
“這些活哪里用得著洪大夫去做?還是讓奴才來吧。”
雖然洪若谷現在是拓拔騫跟前的紅人,但他也是懂分寸的,怎敢讓拓拔騫邊侍候的宮人替自己背藥箱,連忙推辭。
“這可折煞老夫了,公公是侍候君上的人,老夫不過一介山野村夫,怎好讓公公代勞?”
“況且平日老夫穿家過巷,邊未有攜帶小廝的時候,也是自個兒背的藥箱。公公這番好意,老夫心領了。”
洪若谷一邊說著這話,一邊不由分說就把藥箱背到了上,還對那個宮人說,“公公,我們還是進去吧。”
說罷,兩人便并肩而行,往拓拔騫所在的宮殿去了。
眼見難得得了機會,李景煥也不敢耽擱,腳下走得飛快,如同生風一般。
很快,他按照原定的計劃來到了藥司附近,但他并沒有進去,反而趁四下無人之際,穿過了假山,在假山另一頭出口跟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伍止會上面。
為了讓李景煥在宮中便于行走,伍止給備好了一套侍衛的裝束,讓他當即換上,這才帶著他往鄭瑢瑢所在的昭宮去。
一路走去,所遇到的宮人見了伍止均垂手退到一邊,可見軍頭領一職在宮中地位不低。
伍止帶著一侍衛打扮的李景煥在宮路上暢通無阻。
直到來到了昭宮門前。
眼前那日久失修的昭宮呈現出一頹敗的氣息,從斑駁的宮墻到掉漆的木門,無一不在昭示這宮里的主人不待見。
要知道當初的昭宮是皇宮之數一數二奢華的宮殿,和拓拔騫所在的旭日殿遙遙相應,就如凰的雙目,相映輝。
即使是和正宮皇后居住的來儀宮相比,上至擺設瓶,下至吃喝用度,若論細用心,也不遑多讓。
只是往日門前若市的昭宮,如今如同被烏云遮蔽的落日一般,除了昭宮三個字還能依稀看出昔日的繁華以外,再無一與帝王恩寵相關。
雖然如今昭宮的主人鄭瑢瑢已被褫奪一切位份和封號,整個昭宮和冷宮無異,但李景煥卻敏銳地察覺此的守備明顯比其他宮殿要嚴上一些。
單是第一重大門,便有四人看守,而且看伍止上前與這四人的涉便能看出,看守昭宮的人大概并非宮軍或者侍衛。
因為即使他們見了為軍頭領的伍止到跟前來,也沒有像其他宮人那般畢恭畢敬地避讓或者上前行禮。
就連伍止在跟他們說話的時候,也得客客氣氣的,可見這幾個人在宮中的職位并不低,起碼是個能拿主意的。
李景煥在一旁靜靜地等著,也不知道伍止跟他們說了多好話,塞了多銀子,這才讓那幾個守門的侍衛把昭宮的門打開。
“伍將軍,今日我們把這個人賣給你,若以后你有機會能否幫咱們兄弟在君上面前說幾句好話,這昭宮我們是守夠了,也不拘那個宮殿了,但求挪個地方就好。”
他們當中一個形高大瘦削的男子朝伍止拱了拱手,“往日我們幾個雖然犯了錯,但也守了這冰窖一樣的昭宮十年了,實在不想余生都耗費在此了,還平白無故遭其他宮人的白眼。”
那男子話語中的怨氣尤為明顯,可見這些年他們作為這昭宮的守備,同樣不其他宮人待見。
伍止著急,本無心和這幾個人糾纏,然而看著他們這般求的眼神,要是現在不當場給他們一個答復,只怕這昭宮的門還不一定進得去。
但是這些人到底犯了何種宮規,才被罰到此來,伍止本就不了解,更不會因為他們這次幫助而貿貿然幫他們求,所以他只能委以虛蛇地說,“這個是自然。昭宮這樣晦氣的地方,別說是你們了,就算是我也不想踏足一步。”
“要不是有宮人報稱看到林妃宮中走失的寵躍進了昭宮,我又何須帶著下面的人來這里尋找呢。”
“罷了罷了,這事越說越鬧心,還是不說也罷。”
其余三人見伍止長吁短嘆的樣子,想到林妃那囂張跋扈的子,不對伍止表現出同。
“那伍將軍還是快快進去吧,別讓那畜生沾了這里的晦氣,到時候死在里面,更不到差了。”
說罷,他們連忙把門口的位置讓開,伍止這才得以把李景煥帶了進去。
昭宮里面的況和門外差不了多,連個相迎的宮人都沒有,整個宮殿顯得空空落落的。
所有的窗戶盡數用木條封閉了起來,僅在墻角留了一個缺口,要不是那個缺口前面放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好些殘羹冷炙,遠遠看去更像是一個狗。
李景煥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空落落的。
然而伍止卻沒有表現出一的詫異,反而駕輕就地帶著他來到了那個缺口的位置,俯推開了那個裝有殘羹冷炙的托盤,然后近了墻角的位置,輕輕地敲了敲三下墻角。
即使李景煥只是站在旁邊,都能聞到來自那些飯菜散發出來的腐敗氣味,酸臭酸臭的,也不知道這托盤放在這里到底多久了,更不知道這宮里到底多久沒有人過來送飯菜了。
這......真的是一個曾經萬千寵在一的嬪妃該有的待遇嗎?
李景煥心頭突然涌上一酸楚,縱使他從未見過他的生母,但與生俱來的悲天憫人的格還是讓他下意識同起這個被囚在里面多年的子。
此時,他聽到了墻壁的另一邊傳來了同樣的三下敲擊聲。
“咯、咯、咯。”
因為這三下敲擊聲,伍止蹙的眉頭得以舒展開來。
他把子俯得更低,近了那個缺口朝里面小聲呼喚了一句,“娘娘,是我,我來看娘娘了。”
“難為你了。”一個略帶著沙啞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這也是李景煥第一次聽到生母的聲音。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此次宮看見的景,或許母子兩人陌生得彼此一句話都說不上,又或者是溶于水互相應到彼此之間與生俱來的牽絆,最后相擁而泣。
但他萬萬沒想到竟是眼前這般景。
他覺得有些震驚,甚至難以接。
因為在他看來,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子,即可,本無需大費周章地把所有的窗戶都封起來,只留一個可供飯菜出的缺口,這無疑是對一個人自尊的無踐踏。
本來他知道了自己當初正是因為這一頭卷發,才被他所謂的父皇親自下令投河之中,他有過傷心,卻沒有毫的憤怒。
直到他看到眼前的景象,聽到了這一把沙啞的聲,他心中的怨恨卻想潛藏在泥土之中的種子,遇到適當的時機,迅速萌芽。
李景煥的心還未平復下來之際,他突然聽到伍止對屋的子說了句,“娘娘,我把煥兒帶過來了,你要不要跟他說幾句話?”
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依舊站著,還是像伍止那般俯傾聽屋子的說話。
屋的鄭瑢瑢良久沒有說一句話。
李景煥竟發現自己有些失。
他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有期待的。
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畢竟這過去的日子,沒有一一毫關于的影,但最后他卻發現自己本做不到不在乎。
他在乎得很。
以至于想再聽一聽的聲音,哪怕只對他說短短的一句話也好。
不!哪怕一個字也好!
但卻沉默了。
這幾秒的沉默讓李景煥如同經歷了數個春秋一般漫長,正當他以為鄭瑢瑢不想和他相認之時,他卻意外地聽到的聲音。
“煥兒?你說的是煥兒?!”
鄭瑢瑢的聲音充滿了驚喜,連聲線都帶著抖和激。
伍止也被此時母子相會的景所,回頭朝同樣心澎湃的李景煥招了招手,“煥兒,你過來。”
李景煥試圖讓自己肆意跳的心平靜一些,好讓步子能走得平穩一下,卻發現自己渾都在不控制地抖。
伍止給他讓開了位置,李景煥想也不想就學著伍止剛剛的那樣,俯近了那個缺口。
“是我。”
他哽咽著說出這兩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我是你母妃。”屋的人開始小聲地泣。
李景煥的心被那幾不可聞的哭聲所牽,那種空落落的覺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明顯。
他倒吸一口氣,“我知道。”
此時,他到缺口正有一只手艱難地往外面著,看起來枯瘦枯瘦的,就像一棵早已失去了生機的樹枝一樣。
“煥兒,我能一下你嗎?”鄭瑢瑢的聲音竟帶了一哀求。
李景煥不忍拒絕,手把那雙枯瘦的手輕輕合攏在自己的掌心。
的手實在太小了,李景煥輕輕松松就能把整個手掌包攏起來,兩手相的瞬間,他忍不住紅了雙眼。
如果說世間上真的有什麼東西,兩人不需要見面,也不需要說一句話,只要共于同一個空間,便能讓對方有著同樣的,那一定是緣使然。
“看來他把你照顧得很好,母妃也就放心了。”鄭瑢瑢手拭了拭眼淚,含淚笑著說。
的笑包含著這十八年對親兒的思念,也有著如今兩人得以會面的欣。
這十八年來,每次午夜夢回,總會想起當初李景煥是怎樣被人從懷中奪去,產后子虛弱的本無力抵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親兒消失在眼前。
事后,在得知李景煥已經被下令投河的時候,也曾絕食過一段日子,想著就這樣跟隨著他而去,母子兩人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也絕不他一人上路如此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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