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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潯州,京都以西最大的州城。
潯州背靠潯山山脈,潯山以西多戈壁荒漠,產稀,潯山以東有山脈阻擋風沙,雨水充沛,照充足,是以產饒,且潯山山脈底下埋著諸多礦產,兵部的礦產多采自於此,僅次遠昭最富庶的揚州,是遠昭國西部最大的商貿中心,來往商隊衆多。
天剛矇矇亮,兩匹快馬攜著一路風塵進了潯州城。
兩人皆著樸素棉麻短,行匆匆,看上去像商人,下馬極利落,渾的氣勢又與常人很是不同。
兩人進城以後並未四閒逛,反倒一反常態徑直去了潯州城最大的煙花之地,尋夢樓。
煙花之地白日一般是不做生意的,樓裡的姑娘折騰了一夜總是需要休息,不然夜裡怎麼能伺候得好客人?
趙啓敲了一會兒門,樓裡的夥計才慢吞吞下來開門,打著哈欠,看也沒看來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青天白日的敲門做什麼,要死了!真當自己有點小錢就能爲所爲了?”
夥計被人攪了清夢此刻正沒窩著火,蘇梨上前一步,拿了一錠金元寶給夥計:“勞煩要一間上房,再備些熱水酒菜,我們歇一歇腳,稍晚些時候就走。”
金元寶是實打實的,夥計連忙接過,掀眸看了蘇梨和趙啓兩眼,見蘇梨是子打扮,不由得有些戒備:“你倆什麼人啊,打尖不去客棧,跑這兒來做什麼!”
“避仇,著急趕路,怕仇家找來。”
蘇梨含糊不清的說,夥計臉上的狐疑更甚:“什麼仇家?我們這裡可是做正經買賣的,若是真有什麼禍端可不行!”
煙花之地做的都是良爲娼的買賣,哪裡和正經二字扯得上關係??
蘇梨又拿了一錠金元寶給夥計:“我二人是揹著家裡私奔的,怕被抓回去浸豬籠,只住到傍晚便走。”
跟陸戟打探敵久了,蘇梨的謊話信手拈來,所以剛剛一開口只要了一間房。
夥計見臉上有傷疤,又見趙啓是個不大會說話的悶葫蘆,猶豫了一會兒側讓開讓蘇梨和趙啓進屋。
尋夢樓比京都攬月閣的佈局還要大一些,樓裡其他人都還睡著,屋裡空沒什麼人聲,夥計把元寶塞進袖袋,引著蘇梨和趙啓一路上了二樓。
“二位住這間房吧,熱水和酒菜一會兒就送來,還有什麼需要嗎?”
“勞煩小哥再送一套男裝給我,布短打就。”蘇梨要求,行走在外,這一裝的確不大方便,說完又看向趙啓,無聲的詢問,趙啓沉聲開口:“我也要一套。”
話落,蘇梨又給了一錠碎銀,算是賞銀,夥計嘖了一聲轉離開。
進了屋,趙啓上了門栓,蘇梨坐下,了鞋,把鞋倒扣在凳腳磕了兩下,抖出一些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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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著乾糧趕了整整三晝夜的路,有點撐不住了。
“爲何要撒謊住在這種地方?”趙啓低聲問,他是奉楚凌昭的口諭護送蘇梨去邊關,與楚懷安匯合,他上有關牒文書,可以和蘇梨明正大的住在家驛站,完全沒必要如此行蹤詭譎。
“趙大人,陛下讓你護我出城,可有讓你路上聽我安排?”
蘇梨平靜的問,也不避諱趙啓,了子,白淨的腳掌磨出了水泡,是一路被馬鞍磨得。
趙啓沒了聲音,他如今還是軍副蔚,職雖比蘇梨高,但口諭裡的確是讓他聽蘇梨安排,至此行途中,他比蘇梨要低一頭。
乾的坐了一會兒,夥計先讓人送了熱水來,屋裡有屏風,蘇梨沒太講究,用屏風囫圇一擋,便迅速洗了個澡。
洗完澡,一的疲倦了許多,蘇梨換上乾淨短打,喚夥計來換了水,再讓趙啓洗。
趙啓的作比蘇梨更快,洗完出來,換上和蘇梨款式差不多的短打,和五年前憨直淳樸的形象相差無幾,蘇梨看得晃神,好像又看見那日核兒歡歡喜喜嫁給他時的場景。
分了下神,蘇梨恢復如常,把頭髮盤起來,改作男子打扮,剛做完這一切,夥計送了飯菜來。
蘇梨和趙啓沒說話,各自安靜的吃飯,兩人的作都很快,幾乎沒怎麼咀嚼就把飯嚥了下去。
吃完飯,夥計讓人收走餐盤,蘇梨又代夥計去買些乾糧回來。
從潯州離開,後面幾日又要風餐宿了。
夥計走後,蘇梨看向趙啓:“時間不多了,只夠淺眠一會兒,你睡牀還是睡地上?”
“我不睡。”
趙啓說,蘇梨也沒勸他,自己躺到牀上。
煙花之地的牀總是比別的要上許多,一沾上牀板,便不自覺的放鬆,跟吃了骨散似的,濃重的睡意也鋪天蓋地呼嘯而來。
眼皮沉得跟山似的,耳邊傳來一聲輕響,蘇梨已有些迷糊不清,半晌還是掙扎著睜開眼睛,偏頭看見窗戶開了,趙啓約莫是在窗檐外面站崗。
腦袋被睡意攪一片混沌,蘇梨在臉上了一把坐起來,直接手把腳掌上的水泡掐破,水泡破裂以後略疼,蘇梨皺了皺眉,手出水。
行軍打仗,磨出泡是很正常的事,要趁早了纔好,不然容易灌膿潰爛。
不知是不是聞到腥味兒,趙啓又翻進窗來,從懷裡出一瓶藥遞給蘇梨:“止疼的。”
說話時他刻意避開了蘇梨的腳,遵守著‘非禮勿視’的禮數,蘇梨沒客氣,直接接過:“多謝!”
道了謝,蘇梨把藥灑在水泡上,針扎似的麻麻的疼蔓延開來,蘇梨倒了口冷氣,額頭冒出冷汗。
“按照現在的馬力,至還要再趕半個月的路,你……”
後面的話趙啓沒說完,他在懷疑蘇梨扛不扛得住。
當初發現陸戟不在軍中,他從邊關回來也是這樣一直不停地趕路,腳在鞋裡捂爛了,屁也在馬背上顛破了皮,隨便一下就痛得不得了。
他一個皮糙厚的男人尚且如此,落在蘇梨上,怎麼得住?
“無妨,只要沒死,總是要熬下去的。”
蘇梨淡淡地說,捧起另一隻腳,比剛剛更爽利的掐了水泡上藥。
上完藥,蘇梨又出了一層薄汗,比剛剛更失力,像灘泥似的倒在牀上不想彈,腦子卻因爲腳上的疼痛詭異的清醒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尊夫人……生了嗎?”
剛回京在攬月閣救下那個子那時就顯了懷,過了這麼久,孩子怎麼也該生了。
沒料到蘇梨會突然問這個,趙啓抿脣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生了,母子平安,是個兒。”
他的聲音有些啞,不知是不是因爲蘇梨想到一些舊事,語氣也並不如何開心。
“是嗎,那……恭喜了。”蘇梨輕聲呢喃,尾音出不易察覺的嘆息。
核兒已經不在了,蘇梨沒有資格要求趙啓一輩子記得核兒,甚至爲了核兒終生不娶。
理智是這樣說的,可心裡還是沉悶難。
竭力剋制許久蘇梨還是沒剋制住,把當年的事問得更細:“那個時候,核兒有幾個月的子了?”
“七個月,還有兩個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害喜害得厲害,吃不下什麼東西,瘦了很多,肚子卻離奇的大,像是快被肚子裡的孩子吸乾了一般。”
趙啓說得多了些,蘇梨掀眸看他,只見他目灼然,五年前那些舊事似乎還在眼前。
他這般……卻也並不像是無無義之人。
“你……後來找到核兒的骸了嗎?”
核兒被沉了塘,若無人阻攔,他也許還能……
“沒有。”趙啓打斷蘇梨的猜想,他偏頭看著蘇梨,眸底一片幽黑,像深不見底的泉水,徹骨冰寒:“我被尚書府的人丟進了京兆尹大牢,在裡面被關了半年。”
“那你是如何又當上軍副蔚的?”
蘇梨追問,趙啓又沒了聲音,他坐在窗棱上偏頭看著遠方,側臉一片冷。
誰也不知道他在京兆尹大牢那半年經歷了什麼,他也並不願意告知旁人那半年發生的事。
知道得不到迴應,蘇梨有些失,又不甘心的換了個問題:“趙大人,你恨蘇家的人嗎?”
趙啓沒回答這個問題,轉而道:“那件事終究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事,那天將捆了沉塘那些下人沒多久便被尋了由頭趕出尚書府,後來我找到了他們,他們都下去陪了……”
趙啓的聲音平靜,有種娓娓道來的悠然,話裡卻充斥著腥。
當初有一個算一個,害死核兒的人,他都揪出來殺了!
除了趙氏、蘇挽月、思竹,這三個人的份地位比旁人要高一些,自然不是他能神不知鬼不覺殺掉的。
“那你爲何……”蘇梨還要再問,被趙啓沉聲打斷:“時辰不早了。”
他不想再和蘇梨說下去了。
蘇梨嚥下沒能問出口的話,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太累了,哪怕腦子裡千頭萬緒攪在一起,不出一刻鐘的時間蘇梨便抵抗不住陷沉睡。
睡得不大踏實,又夢到時的舊事,與二姐打雪仗生病了,核兒整夜整夜不睡覺守在牀邊照顧。
有時裝睡,還能聽見二姐和核兒坐在一起說太頑皮了,一點沒有小姐的規矩。
們兩人明明也還小,湊到一起偏偏出子與年紀不相符的老。
再度醒來時,天已經有些黑了,尋夢樓漸漸熱鬧起來,竹之聲不絕於耳,還有子的啼笑,笑聲耳,很容易人了骨頭。
蘇梨盯著牀帳看了片刻才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在何。
著眉心起,腦子還有些昏沉沉的,窗戶關著,趙啓並不在房間,眼睛隨一掃,桌上一個巧的紅木盒子映眼簾,紅木盒子只有掌大小,上面雕刻著漂亮的小花,很是惹眼,出現在這裡卻有極突兀。
“趙大人?”
蘇梨低喚了一聲,赤著腳下了牀,腳掌心上過藥的水泡傳來刺痛,將睡意全部驅散,蘇梨走到桌前倒了杯涼茶灌下去,放下杯子目又落在那個紅木盒子上。
趙啓沒有迴應,蘇梨聽見外面有人和著悠長的曲調輕輕哼唱了一句:“……紅紗醉臥郎輕搖,薄衫搖曳妾如……”
詞是極香豔的唱詞,曲卻是好曲,是當年蘇喚月名天下那一曲。
沒想到多年後,會在這種地方聽見。
蘇梨聽著,拿起紅木盒子輕輕撥開虛掩著的蓋子,一段瑩白刺眼眸,心臟驟然收。
蘇梨盯著盒子裡的東西看了好半天都沒有,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猛吸了一口氣,劇烈咳嗽起來。
紅木盒子裡墊著一塊黑布,黑布上面放著一隻手,準確的說是被剔了,只剩下骨頭的手骨。
這隻手骨很是纖細,可以想見這隻手的主人滿時,十指是怎樣的纖。
這是一雙可以彈奏出天籟的手,這雙手的主人說話很溫,臉上總是掛著淺笑,溫又親和,對任何人都是和善有禮的。
蘇梨的呼吸變得急促,看著盒子裡的手骨,心臟像被人捅了一刀還在狠狠攪。
安玨!
這個名字一冒出來,便立刻奪走了蘇梨所有的理智,合好木盒,打開房門就衝了出去!
外面燈火通明,到都是靡靡之音,有些紈絝子弟已經猴急的抱著人當衆做起那些下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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