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隋單臂拉住韁繩，側凝睇不斷追著自己喊話的染，五摧心剖肝地疼痛。

是他一生的摯，這一次的分開是為了以后永遠永遠都不再分開，是為了以后再也不任何人、任何事的擺布和束縛。

他要為死去的康鎮而戰，為錦縣、阜郡的無辜百姓而戰，北黎和東野都是他的家園！他更要為了自己和染而戰，這一次他不會再從馬背上摔下來，他一定會再次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欒君赫、狄真通通都要為他們做過的罪刑付出代價！

隋和染四目相許久，這一是一眼千年，更是至死不渝。

他忍淚調轉馬，一馬當先狂奔于前方曠野上。后的騎兵猶如旋風一般兇猛踏過，空氣中濺起無數沙塵，連大地都被震得不止。

這樣的士氣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這才是北黎軍士該有的樣子！

只有隋擁有這樣的魄力，他們的戰神終于回來了。

在寧梧的攙扶下，染緩緩走下山丘，他們后跟隨一隊侍衛。是曹宗遠以隋不在雒都，為確保建晟侯夫人安危特意撥派過來的。

名義上是保護，實則就是監控。

染著肚子故意往他們隊伍中間走去，愣是憑一己之力將這支隊伍給生生沖散開。沒有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危害染和腹中孩子的命。

的夫君剛剛掛帥出征！

劍璽帝坐在回宮的龍攆里，許有德則規矩地跪在下首。

“許公公，你說這次放隋回錦縣，他還會回來麼？”劍璽帝搖了搖頭，悵然地說，“扣住他那位夫人有用麼？漢高祖、昭烈帝尚有拋妻棄子的先例，何況是他一個小小的建晟侯。”

許有德沒有應聲，隋在臨走前對他那深深的一跪，令他到現在都緩不過勁兒來。

“朕希他能擺平東野和南鹿那些七八糟的戰局，還東北百姓一片安寧的凈土。可朕也明白，隋要是在這樣的時機下重掌兵權，那他就不在需要依附于朕。他自己完完全全可以在邊塞上割據一方。”

許有德緩緩抬眼，說：“陛下，最終委任隋，是太后下達的旨意。您擔憂的想必太后也都思慮過了。倘或沒有權衡利弊，太后也不會放走隋吧？”

“那個老妖婆……”

劍璽帝眼殺意，隋回雒都停留了多久，他和曹岫便明爭暗斗了多久。看起來是在爭奪隋會歸順于誰，實際上依舊是曹黨和倒曹派之間的斗爭。

可惜在雒都還沒爭出個你死我活，邊境上便又再度起火。東野是北黎的后院，要是東野燃起火來，一旦真正的勁敵西祁發起進攻，北黎就得兩線作戰。

莫說如今的北黎將才稀缺，即便有的是將士可去前方為國效力，依北黎今時的國力，就支撐不住長久的戰爭。

曹岫知道這是曹家自食惡果，把攬北黎朝堂十余載，北黎進到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

所以即便知道讓隋回到錦縣，很有可能是放虎歸山，曹岫也不得不痛下這個決定。不僅要放隋回去，還得替錦縣邊軍籌集充足的軍餉、軍糧。

只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國庫依舊拿不出相應的錢財。戶部推諉兵部，兵部譴責工部，六部堂在閣會議上吵得面紅耳赤。

“戶部不是搖錢樹，每一筆稅銀都有記錄。去歲和清王府對戰，軍出多兵力？黃時越就在戶部支走多銀子？軍難養，軍難養啊！”戶部尚書李樹元捶頓足地哭訴道。

兵部尚書方碩冷冷斥道：“李大人在這里哭窮，搞得像我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自打宇文戟接替漠州鐵騎，還不是勒腰帶，打碎牙往肚子里咽。錦縣邊軍拖欠軍餉，西北各州的守備軍就大快朵頤了嗎？”

工部尚書周浩義見眾人把目都聚焦到他的上，忙地辯白說：“各位大人不能把帽子扣在我們工部頭上呀！修建吉壤是我北黎頭等大事，難不要給太后老人家選次等料材？”

李樹元急忙撇清道：“周大人，你莫要胡揣度。”

方碩跟著責備道：“我們是在就事論事。”

“是是。”周浩義又接過話茬兒，“南方濟、襄二州大發洪水，我們得修固堤壩吧？”

“那西南黔州鬧蟲災，我們也得撥放救濟款呀！”李樹元見針地道。

吏部尚書曹宗道，同時也是閣首輔，終于開了口：“今日召集你們來前，不是要大家訴苦指責，是要大家想想法子同舟共濟。錦縣一旦失守，盛州便不能保。東邊其他州城還沒有強的守備軍。”

禮部尚書孟亭發出一聲喟嘆，道：“東野奏疏苦苦哀求，要是這次我們不能做出宗主國的姿態，只怕東野以后再難稱臣了。”

劍璽帝坐在龍椅上聽得都快睡著了，這些棘手的問題他本解決不了，即便有那個心思，曹太后也不會讓他染指半分。

垂簾后的曹岫心里卻是一片悲涼，想當年合隆帝在世時，北黎何等富強。本是想替兒子守好江山，可兒子的離世讓偏離了初衷。終究是權力的在作祟，要是父親還在世該有多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在孤軍戰。

不能輸，要繼續堅持下去，權力的世界里不該只有男人，要凌駕于這些男人之上。

“軍餉還沒著落呢？”

染著肚子在明間里走步，寧梧總擔心運過量，這幾日除了歇息便一直在鍛煉。

“聽說國庫里沒錢。”

“隋他們都快回到錦縣了，這軍餉還沒著落？加上這次帶回去的五千兵，三萬余人的吃喝要怎麼解決？”

“眼看就要秋收，咱家那些糧食能維持幾時？”

染突然停下腳步，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道：“南鹿……東野沒有多莊稼，南鹿殺進赤虎邑也只能搶點人參、貂皮、鹿茸角。錦縣和阜郡今年必定大收……”

“夫人的意思時南鹿或許會魚死網破，真跟北黎撕破臉？”

“狗急跳墻，人被瘋了什麼事干不出來？我們以前覺得南鹿神，現在不也清楚了他們比東野還要小，多災多難沒法子生存，迫使他們不得不出來爭奪新的領土。”

“北黎的軍糧跟不上，阜郡能種出糧食這件事還沒有完全公開，鬧不好三國齊齊盯著錦縣上的良田，還不知要什麼樣子。”染蹙眉道。

寧梧又想起侯府在錦縣上的那些產業，急躁地說：“鹽場就在海邊，多危險，一旦鹽場落南鹿之手，東北幾個州城的供鹽鏈就得斷了。”

“看侯爺的了，這個局面就得靠他一一化解。”說到這里，染又出笑意，相信隋一定能擺布清楚所有難題。

“那我們……”

“我們必須逃走。”染堅定地說，“那幾個太醫在我的湯藥里做手腳，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材，為的就是讓我子變懶，生產時困難加倍。”

“什麼？！”寧梧登時暴跳如雷，雙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我是誰，這點把戲還看不出來？他們不敢殺我，但把我和孩子養廢還是綽綽有余的。我羸弱不堪，孩子下生后再病病殃殃，對于曹太后來說我就更好掌控了。用最貴的藥材吊著我們娘兒倆的命，多損。”

“夫人。”寧梧默默上前了染的肚子，“若你現在沒有孕，寧梧總能有法子把你帶出雒都。可這孩子……”

“我也不想冒險啊，我當然想讓他平平安安，以后好跟大做個伴。可我要是坐以待斃，他這一生就算完了。我只能為他拼一次，而且只能贏，不能輸。”

“得盡快。”寧梧鷹眼突變，“孩子越大夫人越行不便，哪怕咱們先逃出雒都將孩子平安生下，再想法子回雒都跟侯爺團聚也不遲。”

“讓郭林聯絡顧白，就說我要見他。”

寧梧立刻去代郭林。兩日后，染借口去綢緞莊裁制新裳，將一眾侍衛晾在綢緞莊外面，和顧白在仄的試間里倉促相見。

二人早聽過彼此大名，以前也不是沒有相見過，但以這種方式還是頭一次。

染忽然覺得，得虧自己大著肚子，不然真有種期郎的嫌疑。

顧白也手腳局促，他和隋聯系，尚有許多蔽地方可以去，可染的一舉一都在曹宗遠的監視下，他們必須小心行事才行。

“是什麼事非得見面相說？”顧白欠揖道，“夫人子沉，還需好好休養才是。”

染慢條斯理地講出曹太后的毒計，須臾，方說：“顧將軍，我必須逃離雒都，別無他法。”

“阿他……”

“我沒有告訴他，不然他不會走的。”

顧白眼眸微紅，又朝染敬重地拜下去，“夫人，我顧某人一定會竭盡所能護你和腹中孩子周全。請夫人莫要沖！”

“顧將軍，你幫了隋太多太多，你的我們這輩子都還不完。這件事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們防不勝防。今日在藥材上行不通，明日他們就有可能在飯食上做手腳，或者訓練阿貓阿狗驚嚇到我和孩子。”

顧白驀然緘默下來，擁有最高權力的統治者，想在眼皮子底下給人使壞，的確易如反掌。他在明面上還是隋的對立者，許有德、梅若風他們更不可能將染接到邊去看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