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宴前宮中上下都顯得比尋常時候忙碌了些。
還未到天明,紅荔早早地前來寢殿為明楹梳妝,端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梳妝完畢過后,紅荔出一對小巧的耳鐺,為明楹帶上。
今年宴席,此番難得這般熱鬧,是以時候還早,就已經有不人坐在席中,等著開宴。
“聽說之前明氏認回來的那位十一公主今日也會來?”
有人用輕紗小扇掩住臉,“之前也只是聽說有這麼個人,倒是沒想到今日還能瞧著,倒是稀罕。太后娘娘說是與這位明姑娘有緣,現今將人認了回去,卻又沒有了下文,這皇家中間的事,還真是惹人琢磨。”
“你打哪里來的消息,我怎麼沒聽說?”
“京中消息隨便傳傳,哪里有什麼。先前那位外祖家剛剛平反的八公主一同帶過來的,其實也好麼,一人得道,犬升天。”
這話就稍微顯得有點兒刻薄了,旁邊的人沒接,不聲地轉而換了個話題,“不說這些瑣事了,你們說,今日太子殿下可會來?雖說殿下份高貴,倒是未必喜歡這樣的場所,但是殿下現下也到了選妃的年紀了,指不定今日也會前來瞧瞧。”
這話說得大膽,只是上京對子名節并無過多的要求,倒也不算是出格。
旁邊的人笑罵:“你這心思,只怕是司馬昭之心了。太子殿下什麼時候會來這樣的場合,還是莫要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好瞧瞧旁人。”
這話倒是不假,們這些貴,尋常最多也就是在宮宴上見見那位太子殿下,這些話也就是調侃幾句,倒也沒當真想著今日能見到。
宴中假山嶙峋,流水淙淙,能聽到竹管樂聲。
男眷眷中間隔了幾道屏風,絹紗的屏風,可以影影綽綽看到人影,又不顯得唐突,只讓人覺著格外雅致。
傅瑤早早地坐定,朝著明楹招了招手。
看到明楹走近,面上帶著幾分,給指了指自己的表兄,也是現在與議親的人。
“瞧著模樣還算是周正,就是為人有些木訥,和呆子一樣,好在外祖家從前也算是吃盡了苦頭,他也養了個疼人的子,倒也還算是好事。”
明楹順著傅瑤指得朝那邊去,只看到一個穿天青襕袍的年郎君,看到們正朝著自己這里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做了個揖。
倒確實如傅瑤所說,看上去有些木訥。
但是木訥未必不是好事,傅瑤在宮中謹小慎微得久了,難免遇到事多稍微多想些,有個人能全心全意地疼護,自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明楹輕聲道:“阿姐得遇良人,自然是好事。”
傅瑤聽著聽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倒也沒有再說起自己的事,只突然神神地道:“哦對了,阿楹,我外祖家不是在京中做職嘛,昨日我外祖進宮謝恩,剛巧與我母妃說了件事,倒是件罕事。”
“就是先前你不是問起皇子會不會今日出現在這里嗎,旁的人我不知曉,但是太子皇兄今日一定不會出現。”
說得這般篤定,明楹的手指輕輕挲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杯盞,問道:“……為什麼?”
傅瑤聲音低,像是怕被旁人知曉一般,“是關于朝堂的事,就是父皇前些時候擢升了個人,想升王氏嫡子王騫,沒經了政事堂的手,被太子皇兄駁了回去,反正這事吧,其實談不上是面。聽說王氏早就豢養私兵,貪墨眾多,皇兄這段時日不在宮中,就是為了理這件事。”
難怪他這段時日不在宮中。
顯帝與太子關系一直不睦,也都是宮中上下皆知的事,明楹倒也沒有太過在意,回道:“皇兄向來事務繁忙,不來這種宴席,也是尋常事。”
傅瑤也點了點頭,“也是。不過我瞧著這王氏也不像是這麼輕易能被扳倒的,但太子皇兄都親自前去了,只怕也是八九不離十了。雖說與咱們這群人沒什麼關系,但是一個世家就這麼隕落了,多還是有些唏噓。”
傅瑤輕輕搖了搖頭,似有些慨道:“畢竟王氏也是連著出了兩位皇后的大氏族。”
兩位皇后?
現今的皇后不是出王氏,明楹是知曉的,而從前很接到宮中的貴人,自然也對那些盤虬錯節京中勢力知之甚,況且太后與之間隔了兩個輩分,倒是一直都不知曉太后出哪個氏族。
擢升王氏,太后,還有顯帝。
明楹心下很快地頓了一下,指尖了自己的掌心,勉力保持著面沉著,而之后傅瑤說的話,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再聽進去。
從未接過前朝事,但是此時串聯起來的幾個詞,都好像是一張細的蛛網,鋪天蓋地包裹著,無遁形。
這濃重猶如囚籠一般的宮闈,就連朱紅的宮墻都是錮旁人的鐵鏈。
明楹握了握自己手中的杯盞,沉默片刻后問道:“當今的太后娘娘,就是出王氏嗎?”
“啊,是。”傅瑤一愣,見明楹面談不上好,寬道:“你放心。縱然是王氏當真犯了什麼事,但畢竟是嫁宮闈的太后娘娘,況且又一直潛心禮佛,縱然是有些禍事,也不可能牽連到太后娘娘上,禍不及外嫁,縱然是你與太后娘娘之前有些淵源,但也是斷不會牽連到你上。”
明楹出一點兒笑意,輕聲回道:“多謝皇姐關心,我知曉。”
只覺自己現在的腦海之中混沌一片,宴中各種喧嘩的聲音好像離在耳畔一般,好像是水,也好像是無數剝繭而來的聲響,輕而易舉地將人拖拽著進泥濘之中。明楹輕輕緩了一口氣,只覺得這言笑晏晏的宴席與自己格格不,轉與傅瑤道:“阿姐,我稍有些不適,未免失態,到一旁去稍微歇息下再回來。”
傅瑤一怔,點了點頭,“好,你路上當心些。”
明楹依言點了點頭,隨后起離席。
京中貴其實大多也都相識,此番正宴還未開始,有人先行離席倒是稀奇,上下打量了幾番明楹,掩扇私語了幾聲。
“這位就是那位明氏認回來的十一公主?還真是可憐,這樣的日子,居然也只是這般素凈,只怕是我們府上的一等丫鬟都未必會穿這樣。”
“既然是那位八公主帶過來的,坐在邊的還能有誰?穿得素凈也是尋常,不過一個孤,連明氏自己都未必想認回,現在兩廂都不討好,寒酸點豈不是再尋常不過。”“其實也好,也能博些可憐。”
們的聲音并不小,本沒有忌憚明楹的意思。
上下打量著從宴中走出來的明楹,帶著意味不明的調笑。
旁人有人聽見,也附和地笑了幾聲。
好似只是可以隨意調笑的談資。
這些細碎的聲音在耳畔倏而而過,明楹面平靜,仿若本沒有聽見一般。
并未往偏僻的地方走,只是經過了一個小筑,在前面停頓了一會兒,看著往來的侍。
明楹垂著眼看著不遠池水之中的游魚,看著它們在碧池之中游,無人束縛,紅白錯地仿若雪中的紅綢。
或許在某些人的眼中,自己的生死還遠遠及不上池中的魚,又或者是豢養在金籠里的雀鳥。
院中往來紛紛,沒有人注意到,甚至還有些宮婢見穿得這般素凈,以為是哪家貴的侍,想著讓將手中的盤子送到宴中去。
“你是哪家府上的?我這手邊還有個急事,你現在將我手中的桂花糖藕送到左側那個著鵝黃羅的公主那里,”宮婢示意了一下,“這場宮宴事關重大,出不得什麼差錯,你莫要送錯了人,不然即便是宮中的貴人不責罰下來,你家中小姐只怕也是饒不得你!”
畢竟是宮中的婢,說起話來也比尋常的婢氣勢要足些。
其實明楹穿得倒也并未素凈到這種地步,但是今日畢竟是花朝宴,宴中上下幾乎都是穿得奪目,能被邀前來赴宴的,要麼是有品階的公主,要麼就是宮中數得出名號的貴,哪有穿得這般素凈就來赴宴的。
所以也理所當然把明楹認了貴的侍。
宮婢將手中的木質托盤往前抵了抵,明楹剛準備開口,突然聽到后傳來一聲清潤的聲音。
“誰與你說,是侍?”
宮婢一怔,待看到面前的人是誰以后,面更為變換了幾下。
霍離征甚進宮不假,但是他此番穿勁裝,一看就是武將打扮,此次花朝宴中邀前來的世家子弟雖多,但是武將卻也只有寥寥幾個。
相貌和年紀能對上的,也只有這一個人了。
宮婢對于其他人知之甚,但是對于這位出邊關的小將軍,倒是一直都有所耳聞,當即知曉了這個人是誰,低頭行禮道:“霍小將軍。”
明楹轉,只看到霍離征此時出現在自己的后,他比先前所見要更為英了些,對上明楹的視線,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朝著笑笑。
他輕聲拱手行禮道:“十一公主殿下。”
他先前一直都是喚明楹為明姑娘,此番喚十一公主,是想著讓面前的宮婢氣焰全消,不敢再這樣頤指氣使。
明楹也知曉他的意圖,溫聲回道:“霍小將軍。”
霍離征聽到的回答,不聲地朝著眨了一下眼睛。
他尋常時候倒不似現在這般格,明楹有點兒愣,恰好撞霍離征的視線。
他現在這幅模樣一點兒也不像是那個傳說中生殺果決的小將軍,反而帶著一點兒親近人的意思,笨拙地想要收起自己的爪子,然后又用絨絨的腦袋去蹭旁人的手。
很像是時隔壁家的小丫頭養的一只黃的犬,親近人的時候或許旁的地方看不出來,但從搖晃的尾上也能看得分明。
明楹眼睫了一下,隨后就聽到旁邊那個宮婢也躬行禮道:“原來是十一公主,怪奴婢有眼不識泰山,擾了十一公主興致,還公主見諒。”
雖然口氣中不顯,面上還是帶著一些顯而易見的無謂。
霍離征皺了皺眉,“你們宮中人行事都是這般嗎?在軍中,這樣以下犯上屢教不改的將士,是要被拖出去斬首示眾的,就算是從輕了置,也至是要打上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宮婢大概是沒想到霍離征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尤其是聽到斬首這兩個字的時候,面霎時變得有些慘白。
宮婢咬了一下自己的下,隨后躬朝著明楹行禮道:“是奴婢方才一時失言,并非有意支使殿下,奴婢今日之后會去嬤嬤那邊領十個掌,以示懲,還殿下恕罪。”
說完這句話,稍稍松了一口氣,悄悄覷著面前的人神,心中思忖應當是沒有什麼大事了,默不作聲地將自己方才的托盤拿好,試探著問道:“若是殿下與將軍并無什麼要事的話,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也顧不得明楹是什麼反應,轉就朝著宴中走去。
這周圍霎時間只剩下了兩個人,霍離征有點兒不好意思,耳后稍微紅了紅,小聲道:“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明姑娘,還當真是巧。我原是想著之后若是有什麼機會可以偶遇……咳。”
他抵咳了一聲,止住話意,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
明楹朝著他笑了下,“能在這里遇到霍小將軍,確實是巧。”
霍離征朝著笑笑,隨后又正朝著明楹道:“明姑娘,有件事我理應說出來讓你知曉。先前明姑娘說對我并不排斥,我便讓伯父前去坤儀殿中與皇后娘娘商討起這件事,只是皇后娘娘說明姑娘畢竟是才認回明氏,畢竟是件大事,還需讓你再多加緩緩,就先駁了回去。”
明楹之前在東宮就知曉了這件事,倒是也并沒有多詫異,“娘娘思慮周全,是為大局著想。”
只怕是因為之前皇后娘娘看出了些許端倪,現在才將這件事擱置了下來。
“那是自然……”霍離征聲音小了些,“是我有些太唐突了。我是武出,尋常做事可能要更直接些,若是明小姐覺得冒犯了,請務必與我直說,不必顧忌。”
“霍小將軍為人坦率,”明楹搖了搖頭,“我并不會覺得冒犯。”
霍離征這才緩了一口氣,“多謝明小姐諒。”
他卻又在此時面稍稍有些低落起來,“只是……明小姐應該知曉我上次來春蕪殿的時候,曾去過一次東宮。太子殿下大概是覺得我還需要歷練,還不夠出。”
霍離征很快就接著道:“其實也是尋常,我畢竟從前是在邊關,就算是比,也只是與那些尋常的世家子弟相較,京中才學過人的世家子弟多如過江之鯽,我一介武將,確實可能稍顯遜。但等我日后再變得更為出挑些,想來必然能讓太子殿下對我改觀。”
明楹有點兒沒想到他那時去了東宮,居然當真傅懷硯面前提及此事。
手指了一下,倏然覺得有點兒心虛。
此時各種事雜在一起,沒有再與霍離征繼續說下去的念頭,剛準備開口與他道別之際,突然覺到不遠彌漫過來的一點兒檀香味。
味道并不重,但是卻很悉。
好像是杳杳鐘聲中的古剎,也好像是晨起的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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