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淮震驚地看向云霧，“你都跟他說了什麼？”

“所有。”云霧道，“沈知意的況，最長存活時間，目前的研究進展，他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他了。”

周景淮聞言，大腦一片空白。

他深呼吸，漆黑的墨子盯著云霧：“為什麼要告訴他？你難道不知道他也是個病人？”

“知道啊，但他的病有藥可醫，不是嗎？”

“你……”周景淮崩潰了，“我們瞞了他這麼久，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對他說實話？他知道真相能幫上什麼忙？”

“難道幫不上忙，就沒有權力知道自己太太的真實病嗎？”云霧的表忽然變得嚴肅，“何況昨天他的反應你也看見了，他不是不知道，他什麼都知道。跟沈知意朝夕相的人不是你，而是他。”

“他那麼沈知意，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上的異樣？你究竟是在騙他，還是騙自己？”

周景淮被云霧問得愣在原地。

人看著他的眼睛，一向波瀾不驚的表似乎在這一刻產生漣漪。

許久，了眉心，道：“對不起。”

周景淮：“……”

“我想你也明白，我和你的立場自始至終都不相同。”云霧道，“生老病死人之常，華國人對死亡談之變，這是最迂腐的想法。”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眾星捧月，離開之前為什麼就不能像出生一樣，和最的人一起面對那一天的到來？”

“周景淮，我知道你不理解我，就像我不理解你。”

“畢竟……”云霧頓了頓，“畢竟你沒有會過被欺騙的滋味。”

十年前。

過完高中最后一個暑假的從外婆的小山村回到市里開啟全封閉的高考沖刺階段。

從小和外婆一起長大，高中才被接到市里讀書，每年寒暑假都會回去陪老人度過。

碩果累累的葡萄架，水四溢的大西瓜，院子里的小花貓……

那里承載著年的全部回憶。

也承載著對外婆濃濃的牽掛。

永遠記得高二的那個盛夏。

吃完外婆包的粽子，像往常一樣拎著大包小包來到公站。

外婆腳不便，仍然堅持陪走了好長好長的路。

等車的過程中，外婆一直拿著把小扇子在旁邊幫扇風。

對外婆說，這次寒假就不回來了，因為學校是全封閉沖刺，等明年考完，會帶著華國醫科大的錄取通知書來見。

外婆聽了笑得合不攏。

沒什麼文化，卻知道醫生是個很神圣的職業，逢人就說的孫以后會為一名白天使治病救人。

鄉親也都夸好福氣。

每每看到外婆的笑容，云霧都覺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不一會兒，公車來了。

外婆不顧云霧的勸說，執意幫把行李搬上去，年邁的巍巍，看得云霧心里酸酸的。

車上人很多，云霧坐到最后一排，過車窗往外看。

外婆沒走，還站在那里，和從前的很多次一樣目送離開。

也許是知道這一別會很久，外婆見車開了，忍不住追了起來。

“外婆，回去吧！”云霧拉開車窗大聲喊，“明年夏天我就回來，記得幫我包粽呀！”

外婆說了什麼聽不清，只約看見了下淚，隨后，瘦小的影被公車甩得無影無蹤。

后來，云霧努力讀書，如愿拿到了醫科大的錄取通知書。

只是當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外婆的時候，父母卻告訴，外婆已經去世了。

云霧不敢相信，以為父母是在開玩笑。

直到看到外婆的骨灰盒，才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

原來外婆在離開后的第二個月就生病了。

生命的盡頭一直捧著的照片，期盼著盛夏早早到來。

只可惜，最后還是沒堅持到那個時刻。

云霧發瘋似的問父母為什麼要這麼做。

父母告訴，你在高考，一切以學業為重，外婆老了早晚有那麼一天，不想讓你分心，影響你的前程……

就這樣，原本應該放縱玩耍的暑假，云霧抱著錄取通知在屋子里躺了整整兩個月。

再后來，來到大學，開始新的人生。

所有人都以為和父母和解了，明白了他們的良苦用心。

可沒人知道，那場不告而別在云霧心里留下了很深很深的一道疤。

無法原諒父母。

更無法原諒自己。

那些凍在冰箱里這輩子都不舍得再吃的粽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那時起，便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人的一生只此一次，無法重來。

所以在生命的開始和結尾，都應該有重要的親人陪伴。

如今研究遲遲沒有進展，沈知意的生命進倒計時。

晏沉風那麼，更應該在知曉實的況下陪走到最后。

思緒回籠，云霧做了個深呼吸，下眼底的。

“我還有工作要做，先走了。”人轉，快到門口時又頓住腳步，“如果你接不了我的做法，我可以退出項目組。”

周景淮沒說話，看著房門在眼前合上，狠狠掐住眉心。

……

晏沉風發燒的幾天都沒去上班。

公司那邊有金南打理，日子倒也清閑。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晏沉風燒退了。

沈知意很開心，開始計劃下個月一家四口的旅行。

晏沉風同說過，會陪著過好接下來的每分每秒。

剛好他們也約定過，把找回來之后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家人好好玩一玩。

然而，就在沈知意認真計劃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晏沉風在退燒之后的第二天夜里再次燒了起來。

并且，比第一次更嚴重。

男人溫直飆四十度，進半昏迷狀態。

沈知意嚇壞了，連忙聯系周景淮。

周景淮一直惦記著晏沉風。

聽說他發燒很嚴重，二話不說放下手上的工作去了晏家。

……

房間里。

男人躺在床上，額頭上著退燒。

周景淮檢查了一下晏沉風的況，沒什麼大礙，就是燒的太厲害。

“再吃一次退燒藥，晚上如果還不退燒，就去醫院輸。”

“好……”

沈知意點點頭，意識有些恍惚。

看他這個樣子，周景淮于心不忍。

“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他。”

“不，不用！”沈知意連忙拒絕，“他偶爾會醒，我想讓他知道，我一直在他邊。”

周景淮嘆了口氣，沒再阻攔。

接下來的時間，沈知意打了盆涼水，一遍又一遍地浸泡巾，幫晏沉風理降溫。

然而到了晚上，溫度還是沒降下去。

事不宜遲，周景淮開車送他去了醫院。

……

沈知意沒想到事發生的這麼突然。

明明昨天他們還在一起制定旅行計劃，今天晏沉風就高燒昏迷進了醫院。

思忖間，房門打開。

周景淮走了進來。

沈知意回過神來，連忙問：“他怎麼發燒這麼嚴重，是不是藥引起的并發癥？”

周景淮搖了搖頭，道：“沉風之前做骨髓移植傷了元氣，再加上這幾天緒起伏比較大，免疫力就罷工了。”

“所以是因為我……”

“別這麼想，你的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他早晚要接現實。”周景淮頓了頓，似乎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沈知意讀懂了周景淮的緒，不聲地轉換話題：“等他恢復之后，我決定隔三岔五給他扎一扎針灸，雖然只從你那里學了一點皮，但也算是師出名門。”

“你從我這里學走的可不止是皮。”周景淮笑了笑，“以后自己開一家中醫館也不問題。”

周景淮說完，眼底再次閃過一落寞。

如今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敏。

畢竟，人到底有沒有那個“以后”，是由他說了算。

忽然，護士敲了敲門，探頭進來，“周醫生，有一位姓云的士在外面等您，說有事找您。”

云霧？

周景淮不清楚人的來意，對沈知意道：“我出去一下。”

……

此刻，云霧正坐在走廊里的休息椅上翻看醫學期刊。

見周景淮從辦公室出來，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你來做什麼？”周景淮問。

云霧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周景淮。

上面赫然寫著“辭呈”兩個字。

周景淮皺眉，“你這是干什麼？”

“如你所見，我想放棄研究中心的工作。”

“為什麼？”

云霧微微抿，道：“我聽說晏總生病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因為聽了我說的話才變現在這樣，對你來說，我應該不配做一名醫生，所以，我決定在你辭退我之前自行離開。”

同為mar員，云霧到研究中心純屬是為了幫他，周景淮不至于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他將辭呈塞回到云霧手里，“以后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云霧一愣，“你不怪我嗎？”

周景淮沉默片刻，邁步走到窗邊，喃喃道：“我認為你說的沒錯。”

“以沉風對知意的了解，發現真相是遲早的事，是我天真的以為只要不說，就能維持住當下的風平浪靜。”

“但我忘了人也需要一個接的過程。”

“如果最后再告訴他，對他的打擊只會更大。”

聽到周景淮這麼說，云霧有些意外。

以為男人會埋怨自作主張，把晏沉風生病的原因全部歸咎到上。

沒想到，男人竟然想通了。

還認可了的觀點。

“很高興你能這麼想。”云霧說完，正準備把辭呈放回背包，周景淮一把搶走，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研制解藥一事迫在眉睫，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希團隊出現任何問題。”

看著男人堅定的目，云霧道：“放心，我會全力以赴。”

治病救人是的初心。

如果能配合周景淮弄出解藥，救下沈知意的命，相信外婆的在天之靈也會替到高興……

……

晏沉風在醫院昏睡了一天。

沈知意堅持陪夜，周景淮沒攔著。

畢竟他很清楚，就算堅持讓沈知意回去了，那丫頭也會因為擔心睡不好覺。

第二天，晏沉風的溫降下去了。

趁著男人還沒醒來，沈知意到樓下的花店買花。

眼下的日子雖然不太好過。

但沈知意想，既然還活著，就要認認真真生活，不辜負每分每秒。

“小姑娘，要什麼花呀？”

花店老板是個老，養的花都特別好，看上去艷滴。

“我想要一束向日葵。”

“向日葵在那邊，我去給你拿！”

老很熱，不一會兒就捧著向日葵過來。

看著鮮亮的黃花瓣，沈知意心舒暢。

“向日葵可以水培，但要用營養。”老拿了一瓶營養遞給沈知意，“這是我特制的，送給你，喜歡的話再來呀。”

沈知意向老道謝，捧著向日葵離開花店。

外面正好。

路上車輛行人川流不息。

街邊的小販攤著煎餅，前面圍著很多人，著手去掃攤位上的二維碼。

“老板，要兩個蛋！”

“好嘞……”

在生病之前，沈知意從沒像現在這樣觀察過生活種的細枝末節。

哪怕是在重生之后，的心思也都放在老公孩子上，還要和那幾個前世仇人周旋，連小區里種了什麼花都不記得。

但現在，當人生走到盡頭。

忽然發現時間變慢了不。

那些轉瞬即逝的風景開始一幀一幀在眼前跳躍。

生而又深刻。

沈知意抬起頭，將手舉到眼前。

過指落在的臉上。

貪婪地著這一刻的輕松自在，用盡全部去這個世界，任憑被溫暖的晨包裹。

“麻煩，讓一下。”夾著公文包的男人從邊經過，將沈知意的思緒拽了回來。

下一秒，人揚起笑容，抱懷里的向日葵，大步走向醫院。

……

回到醫院，沈知意步履輕快地來到住院部。

還沒靠近病房，就看到醫生帶著護士走了進去。

沈知意連忙跟上。

越過幾道白影，沈知意看到晏沉風醒了，正靠在床頭接醫生的檢查。

他的表很平靜。

沈知意正要上前，為他檢查的醫生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還記得自己什麼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