饋軍河營地,汪世顯凝視著北方,在視線的盡頭,一道筆直狼煙沖天而起。遠還有一道,只是淡些。
這道狼煙,當然不是駱和尚在遂州點起的那,而是沿著每隔十里佈設的烽燧, 快速傳遞回來的。
郭寧在饋軍河立營聚衆以後,核心圈層的衆將都知他無意在河北久駐,也認同他的意見。畢竟大夥兒都是廝殺場上掙命出來的遊魂,每個人都明白,想靠這點倉促聚集的力量去和草原上的恐怖勢力對抗,那不是勇敢,是找死。
所以整個營地的規模雖然不斷擴大,但外的陳設都很糙, 主要的力, 都擺在防設施和哨卡上頭。
畢竟衆將都是老手,舉凡壕、柵欄、樓、閣道之類一一佈設,並無疏。據郭寧的反覆要求,尤其在營地北面,安置了半永久的哨卡十餘座,都有幹人手番駐紮,日夜探看周邊靜,隨時回報。
通報軍的方式有很多種,通常是駐紮哨卡的十人隊番更替的時候,順便攜回過去兩日的人員經過記錄。若有急況,則由各據點配備的快馬直達。
而最危險的時候,纔會燃起烽火。
烽火只有一, 而且是駱和尚親自去探看後的結果。那麼,傳遞的信息最簡單也最明確:蒙古人來了。
饋軍河營地的哨卡設得再遠, 也沒法越過燕山去,而河北的地形對蒙古騎兵來說,又太阻礙。從遂州那裡到饋軍河營地,就算有塘泊阻礙, 路程也不過百里,蒙古前哨騎兵從遂州全速南下,一個半時辰就能到達。
能夠留給汪世顯做準備的時間,就只有這一個半時辰,
再考慮蒙古軍主力的行軍速度,按照蒙古軍行進時與其阿勒斤赤的通常距離來推算,蒙古軍主力穿過遂州,攻安州的時間,大概是再往後一個半時辰。
也就是說,三個時辰之後,今天黃昏時分,蒙古軍將會進安州了。
去年在谷口的那場大戰,大金朝廷命驍銳,選步騎,發畿甸,號稱百萬,人皆練。結果呢?無數袍澤夥伴的死亡,導致跟隨汪世顯來到河北的小小部落幾乎被摧毀,汪世顯的叔伯兄弟幾乎盡數死在蒙古軍的刀下。
他每天都會回憶那一次慘敗, 每天都驚恐於蒙古人迅猛如雷的威勢;甚至還不止一次地盤算, 郭六郎應當是個靠譜的人吧?郭六郎安排的那些,承諾的那些……不會是胡言語吧?
汪世顯下意識地捋了捋鬍鬚,一不注意,揪下來兩。
當然,這是最壞的況,或許蒙古人的前哨雖然抵達遂州,但其主力會像前年那樣,直趨中都?
但這個猜測,早經衆將反覆推算,以爲可能不高。
蒙古軍所長,是利用騎兵之利,展開超長距離的分進合擊,深穿後方和側翼薄弱,並在適合的時機和地形發起猛烈進攻。而他們在行軍過程中,甚至不攜大量輜重,純以擄掠支撐全軍所需。
去年和前年,蒙古軍兩次在野戰中碎了金軍的龐大兵力,但此後一在中都、一在西京大同府,都未能攻下堅城,攻打西京的那一次,甚至鐵木真本人都了傷。
蒙古人如同最可怕、最狡詐的狼羣,同樣的虧,他們絕不會吃第三次。那麼,當他們第三次發進攻的時候,一定會想辦法避開堅城險隘,而專擇空虛薄弱之,盡奔馳。
那麼,哪裡是薄弱之呢?
當然是河北東路北面,中都路西面,以安州爲中心,包括雄、保、遂、安肅四州在的塘陂區域。
這一帶,就連堂堂的節度使、州刺史都湊不出一支靠譜的城池守軍。只能看著地方義勇做大,乃至在軍事上、經濟上都架空了朝廷。其虛弱之態,包括郭寧在的潰兵首領們都很清楚。
這個局面固然源於朝廷的治理無方,潰兵們的推波助瀾也與有功焉。否則他們也贏不來半年的安生日子。
而現在,蒙古人既然到了遂州,那就證明,他們也很清楚這一點。皆因遂州正是北方起伏山區打南方窪地湖澤的一個楔子,蒙古大軍既然到此,下一步就必定是打穿空虛的塘泊地帶,進而深中原。
他們看得可真準啊,這一次進攻,很可能就真衝著要命的地方來了!
蒙古人本來不該對河北局勢如此瞭解,就算他們兩次攻打大金,可他們畢竟沒能真正深地,缺乏對山川險易和用兵戰守攻取之宜的直接認識。
教給他們這些知識的,一定是大金朝的自家人。
比如前年在烏沙堡投降蒙古的石抹明安、郭寶玉等人,去年在威寧投靠蒙古的劉伯林、夾谷常哥、石抹高奴等人。
十有八九,這會兒又有人投降了。否則蒙古軍又不是兩脅生翅。無論如何,不該這麼輕易越過燕山。
只不知,投降的是誰?或許是駐守飛狐口的萬戶趙珪,或許是駐守逐鹿隘的副統軍王檝。這些人固然都是大金國中地位甚高的武人,但衆所周知,地位愈高的武人,愈是膽怯怕死。
真要是面對著蒙古大軍,他們做出什麼選擇,汪世顯都不驚訝。
甚至苗道潤、張等人也有嫌疑。畢竟那位吉思汗著實懷似海,只要你儘量去習慣蒙古人的那套習俗,投靠蒙古人獲得的,一定比大金國能給的多些。
汪世顯忍不住重重嘆氣。
此時,他帶著幾名親信部下,正站在營地外沿的高坡,在高坡下方,軍人的呼喊聲、號子聲、馬匹的嘶鳴聲混雜在一起,形了嘈雜的聲浪撲面而來。
甚至其中還有子的尖哭罵之聲,那倒不是被擄到營裡的婦,而是周邊屯墾百姓的家中妻小。那些婦孺,很多都託庇於饋軍河營地,在營裡做些補活兒或者下廚。
畢竟饋軍河營地的位置易守難攻,加上週邊林地、高坡、湖澤錯落,又有田畝分佈左近,堪可自給自足。而郭寧爲首的諸將又不盤剝,甚至對百姓們還寬和。
如今時局下,在附庸百姓們的眼裡,此地已是做夢都難有的安樂窩。
現在,這個安樂窩忽然傾覆了。
汪世顯本不希蒙古人到來的消息太快傳出去,但這是沒辦法的。過去數月,將士與本地百姓們得不錯,此時狼煙落到衆人眼裡,軍便沒法瞞。
於是開始麻煩了起來。
爲了應對眼前的局面,郭寧和親近部屬們制定過許多計劃。可事前的計劃再怎麼完善,終究要落到實際。而實際上,許許多多的人,本不能理解,也不能接這個現狀。
有些百姓開始地絕地與士卒們爭辯著,試圖堵著倉庫或營帳的口,不讓將士們出。好像這樣就能阻止將士們離開,能讓他們的安樂窩繼續維持下去。
也有些婦哭著出手,死死抓住裝載資的大車,祈求將士們離開的時候,能帶上們,至,帶上的孩子。
可這時候,明知蒙古軍即將到來,將士們又怎可能耽擱?
越是經驗富的將士,越知道蒙古人有多麼可怕,這時候他們恨不得拋棄一切非必要的東西……偏偏大之下,人是最累贅的,而多了累贅,那真會要命!
眼看著營中百姓紛擾,有些子急躁的士卒直接就拔出了刀,用刀敲擊盾牌大聲吼著,想要嚇嚇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
喚作平時,百姓們早就退讓了。可現在,蒙古軍就要來了啊……
這幾年來,百姓們或者親接過,或者聽到過太多太多蒙古軍的兇殘,他們本來就已經被鮮和恐懼所倒,又怎麼會放棄眼前能抓住的唯一一稻草?
眼看著局勢越來越,拔營的安排推進到一半,竟慢了下來。
這時候,真不能容婦人之仁!汪世顯的臉上殺氣一盛,看看左右的親衛。
他待要下令,一名親衛從坡地後頭奔上來:“都將,呂家小娘子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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