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興起之初,用兵如神,戰勝攻取,無敵當世。其騎兵之銳,自古以來未有。
後來海陵王攻宋時,調軍馬五十六萬匹,又展現了極其龐大的騎兵調度能力。待到世宗皇帝的治世,北疆的九個羣牧所仍有馬四十七萬,牛十三萬,羊八十七萬,駝四千,在河南、山東等地,始終保持騎兵一萬兩千。
結果,在前年去年的戰鬥中,蒙古軍以契丹人耶律禿花爲嚮導,一舉橫掃北疆諸羣牧所,盡驅戰馬而走。依附蒙古的文人由此賦詩曰:“更得金源四十萬,大青小青絕世無。”
蒙古軍如虎添翼,軍勢大振;而金軍則被迫實現了由騎兵爲主向步兵爲主的轉變。爲了重新組建騎兵,朝廷甚至頒下民間收潰軍亡馬之法,宣佈收上等馬一匹值銀五十兩,而私下藏匿馬匹的,殺並絞。
此項法令的效果寥寥,但朝廷馬政之窘迫是真的。
胡沙虎以麾下的千名柺子馬和重甲騎士橫行,毫無顧忌,便是因爲這支騎兵,已是大金國有的,整建制的騎隊。他非常清楚,楊安兒的兵力再強,在野戰中本不可能抵得過他的騎兵優勢。
不止楊安兒這個反賊抵不過,放眼河北,中都,哪怕是如今朝廷倚爲柱石的大帥完綱和虎高琪兩個,也絕沒有這樣強大的騎兵!
雖然他們率軍數萬甚至十數萬,可麾下的騎兵不會超過一千,而且大都是在潰敗以後重新組建起來的,無論裝備水平、訓練水平乃至彼此之間的配合,一定遠不如胡沙虎所部銳。
那些騎兵,只是樣子貨罷了。他們面對蒙古騎兵的襲擾,只能坐守城池,被挨打。
在胡沙虎看來,只有自己麾下的鐵騎,才真正秉承了大金擅於用騎的傳統。這等十餘年南征北戰糾合的勇士,斷非尋常之輩可比。
只有他們,才能夠在野外與蒙古軍抗衡。也只有他們加到戰場,才能把整盤棋下活,把束手束腳於各邊疆城塞營堡的金軍貫通起來,進而穩定住整個北方戰線的大局!
過去數年的忍,過去數年在戰場上的刻意退讓,就是爲了現在的局勢。大金朝廷愈是虛弱,戰線維持愈是艱難,就愈是不得不仰賴有實力的真貴族,而所謂“有實力的真貴族”,捨我其誰?
胡沙虎此番來到涿州,便是打算用一場痛快淋漓的勝利來告訴所有人,只有我紇石烈執中,纔是朝廷應該仰賴的對象!那些只會鼓脣搖舌的朝臣、儒生,全都該靠邊站!
當然,順便在涿州搜刮一番,那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胡沙虎躊躇滿志,信心十足。
哪怕他發現戰場上出現了不速之客,信心也沒有半點搖。
“那兩支兵,什麼來路?”他輕輕擺著馬鞭問道:“事前倒不曾聽說,涿州地方還有這樣的勢力。”
他的助手烏古論奪剌答道:“適才遊奕們回報說,應是一批從宣德州、昌州等地敗回河北的潰兵,他們在涿州駐紮了很久,如今自稱涿州義勇,打算城協防。”
“敗回河北的潰兵?”胡沙虎怒道:“那,他們知道我在這裡,竟敢不來拜見?”
“這……咳咳……或許這些人居心叵測,不敢面對元帥的神威吧?”其中緣故,烏古論奪剌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實在不想細說,便問:“元帥,咱們是不是要做些應對?”
胡沙虎想了想,隨口道:“完醜奴正在前頭廝殺,讓他所部繼續向前,不要分心,另外,稍稍加強左翼,把楊安兒所部往范城方向過去,免得咱們兩頭顧忌。”
“好。”烏古論奪剌立即遣了一名傔從奔去傳令。
“范城那邊……讓察六斤從左右翼柺子馬各調兩百人去!那些涿州義勇靠不住的,讓察直接去北面城下門,就說朝廷大軍在此,讓他們開門迎接!”
察六斤是胡沙虎的親信猛將。如果說胡沙虎是惡,察六斤就是這頭惡最銳利的爪子之一,還是沾滿鮮的那種。胡沙虎此前縱橫南北,許多次的鎮、屠殺,都是察六斤來負責的。
這會兒胡沙虎又調此人,可見他雖然狂妄,但實際上應對局面並不輕忽。
“涿州刺史乃是粘割貞,當日與咱們有些爭執的,只怕不會輕易開門。”烏古論奪剌小心翼翼地道。
胡沙虎俯視著烏古論奪剌,待到烏古論奪剌額頭冒汗,才慢慢地道:“讓察六斤告訴他們,不開門,那就是和我作對,就是和朝廷作對,就是賊!待我城,先宰了粘割貞,再屠了滿城的賊人!讓他不要學淶水縣令,自己找死!”
“是!是!”烏古論奪剌饒是心腹,也不敢面對殺氣騰騰的胡沙虎。他連忙告退,親自去找察六斤吩咐。
片刻之後,原本散在兩翼徐進的柺子馬輕騎稍稍止步,各自拆分出半數。右翼的一隊先往范城方向移了百餘步,然後停馬等待左翼前來匯合。
左翼的兩百五十騎,則由察六斤本人帶領。
察六斤是中都威捷軍出,始終都穿著代表中都合札猛安出的赭黃長袍,騎得也是黃驃馬。他當先策馬而行,便如一團黃的旋風在騎兵隊開路。很快就繞了長大圈子,從胡沙虎後經過。
其實從胡沙虎前方通過的話,走得是直線,也更快些。但胡沙虎格暴戾,而又喜怒無常,早年曾有親信帶兵行軍時,阻礙了胡沙虎觀陣的視線,當即就被胡沙虎親手格殺。察六斤斷不敢這個黴頭。
而胡沙虎下過了命令,便再不注意他,繼續觀察前方戰局。
眼看前方完醜奴所部步卒到了戰場外不速之客的干擾,攻勢稍稍放緩,他不滿意地哼了一聲,從腰間取出短刀,喝道:“來人!”
一名傔從上來。
胡沙虎獰笑道:“這些日子未經廝殺,有人鬆懈了!你帶一隊人,持我刀去,找到第一都的都將,斬其首級警號三軍,然後讓完醜奴整束隊伍猛攻!再有不盡力的,皆殺!”
那傔從慌忙伏地接過短刀,一陣疾風似的往前陣去了。
胡沙虎瞇著眼睛,看著那個作戰不利的都將就在陣中被斬首,然後傔從高高舉著他的腦海往來奔馳,向衆軍呼喝鼓勵。
他滿意地頷首,環視左右,沉聲道:“眼前這只是小賊罷了,日後咱們還要對付更……”
話音未落,他忽然聽到後一陣驚惶失措的躁!
他猛回頭,只見原本在後百步開外的柺子馬隊列,忽然就陷了混!
“什麼人來找死?”胡沙虎高聲怒吼,彷彿憑空打了一道滾雷。
柺子馬輕騎繞行中軍後方行軍的時候,正撞上數十名騎兵,從一窪地間猛衝出來。
幾名騎兵同時去喚察六斤,察六斤正在前頭,單手一勒繮繩,回頭去看。
看了兩眼,他呵呵冷笑兩聲,沒把這隊騎兵放在眼裡。
原來騎兵所騎乘的戰馬,很有講究。通常來說,大金國的銳騎兵都是一人兩馬,平常騎乘的馬種多爲蒙古馬,講究耐力出,擅長負重。而到了戰時,則換用來自東北地的高大戰馬,戰馬比日常乘用的走馬要高大些,衝刺速度也更快。
眼前這隊騎兵,騎乘的大都是尋常的蒙古馬,察六斤就看不上他們!
那都是哪裡來的烏合之衆啊,敢來找死?
此等不堪之敵,都不必通報元帥,我察六斤輕易就能料理了!
察六斤一揮手,便遣出一名真都將,帶人上去驅散。
兩支騎隊迅速接近,將至百步,雙方弓矢連,然後手斧、投槍之類再來一。
兩放過,騎兵們各自落下數人,距離已經在十步以。
那真都將盤舞鐵矛,剛剛擺開發力刺擊的架勢。對面騎隊中一人飛馬加速,眨眼就到了跟前。
那騎士穿青茸甲、頭戴翅兜鍪,騎著一匹黑馬,手中同樣持著軍中制式的鐵矛,顯然是個首領人。真都將只覺眼前看到了戰功,大喜喝道:“來得好!”
兩人也無對答,各自槍施展。兩桿鐵矛在空中“啪”地擊一響,雙馬便錯鐙而過。
真都將只覺得眼前芒一閃,隨即雙手虎口劇痛,再握不住矛桿。
“這廝,好大的力氣!“他暗罵一句,連忙鬆手丟開矛桿,轉而一俯,往腰間拔刀。
卻不曾想,這一俯,卻看見自家前的札甲破碎,憑空生出個碗大的缺口來,那缺口以,鮮正如噴泉一樣往外狂涌,把馬背都染紅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這下死也!都將腦海中只轉得兩個念頭,眼前一黑,撲在馬鞍上不了。
兩支騎隊全速錯,煙塵大起。披青茸甲的騎士一口氣前衝百步,連續數十騎的攔阻,就如利刃破開油脂那般輕而易舉。他掌中鐵矛縱橫來去,看似無非前刺、啄擊和橫擺,但每一下都勢若閃電,眼前竟無一合之敵!
察六斤然大怒,親自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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