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郭寧的通盤計劃究竟是什麼樣的,這下李霆有些明白了。
他卻不響應,而皺眉陷了深思。
“原來如此個什麼?六郎,李二,你們打什麼啞謎?”
“就是,我可越聽越糊塗了。”
有人茫然不解,有人開口發問。
李霆的弟弟李雲冷著臉喝道:“都住!我哥在想呢!”
講話的三四人立時噤聲,還有三四人轉而覷一覷郭寧的神。
郭寧只當沒看見李雲的暴躁姿態。
李霆、李雲兄弟二人年不滿二十,卻能在過去兩年的大潰敗中帶著近百人始終不,甘心跟從效力,很不簡單。李霆的格,更是桀驁不馴。
但郭寧並不在乎這些。
眼下這一屋子的人,都不是爲非作歹的惡之徒,否則也不會與郭寧往來切。但能在世中領著部下掙扎求存的潰兵首領,哪有易與之輩?他們有的桀驁,有的深沉;有的看似憨,其實殺人不眨眼,還有的……比如那個坐在門邊的汪古人,擺明了隨時會搖。
郭寧有郭寧的想法,在場的每個人,也各有各的想法。能否收服他們的人心是以後的事,可以慢慢來;大不了好聚好散,各奔東西。
眼前不用考慮那麼多,郭寧只想要暫且糾集他們爲己所用,闖出眼前的困境。
他相信以李霆的見識和機敏,一定能知道,這是最好的路。
屋子裡又靜了會兒,只有駱和尚捧著一個大碗,添了兩次羊,還在呼嚕呼嚕地吃個不停。呂函在旁拿著勺子刮鍋底,瞪了這胖和尚好幾眼。
又過半晌,李霆鄭重地點了點頭:“好主意,好想法!郭六,你可比我想象的高明!”
郭寧微笑:“多蒙誇讚,你李二郎也很高明。”
旁人都道:“究竟是什麼主意?你們說的反賊,又是誰?兩位趕說說,別讓我們撓心撓肺地等了!”
“說到大金朝的反賊……嘿嘿,這幾年旋起旋滅的,數量可不。”李霆慢吞吞道:“只我記得的,便有冀州張和、大名府李智究、獻州殷小二、州許通等等。不過最有名、也最有實力的,當然是我們的鄰居,如今駐紮在涿州定興縣的那一位了……”
好幾人一起嚷了起來:“益都楊安兒!”
近年來,朝廷治理敗壞。一方面,百姓所承的口賦、力錢和種種雜稅層層加碼,竭力盤剝,而專以鈔愚弄百姓;另一方面,朝廷爲了保障真屯田軍戶的生活,又大肆括地,將數十萬頃百姓世代耕種的土地強行剝奪。既如此,各地賊寇便屢見不鮮。
李霆說的楊安兒,便是當代赫赫有名的賊寇。
據說此君本以鬻鞍材爲業,市人稱他爲楊鞍兒,遂自名楊安兒。
泰和年間宋人擅啓邊釁,楊安兒則聚合人衆,起兵縱橫山東,剽掠州軍,以爲呼應。山東東西兩路皆遭其擾,屢次調兵遣將,卻吃了不的虧,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後來宋金議和,朝廷調集大軍山東,這才迫得楊安兒俯首歸降。
因其部銳,朝廷竟也高擡貴手,授了楊安兒一個防使的虛銜,並照舊統領其部千餘人,號曰“鐵瓦敢戰軍”。
前年朝廷預備在界壕以外與蒙古軍大戰,急調南方各統軍司的兵力北上增援。楊安兒的鐵瓦敢戰軍也在其中。
他到了德興府以北的鳴山一帶,就逡巡不進,爲此和完承裕、獨吉思忠等高宿將往來公文衝突,打了許多筆墨司。
郭寧、李霆等人,便因此知道了楊安兒的名頭。此人雖是被招安不久的賊寇,但畢竟頂著防使、副都統的頭銜,落在郭寧、李霆眼裡,是地位很高的大人了。
不久後朝廷大軍潰敗,楊安兒所部離戰場的速度比誰都快。那鐵瓦敢戰軍的一千多人甩開兩如風而走,一直到了涿州定興縣落腳。
定興縣在涿州的最南,再往南二十里,就是郭寧落腳的安肅州,而東南方向二十里,則是安州的容城縣。李霆盤踞的五澱就在容城縣裡,所以稱楊安兒爲鄰居。
因爲頂著面上的份,楊安兒的架子不小,駐軍的地點距離很近,卻與郭寧、李霆等人絕往來。
這時候李霆提起了楊安兒,衆人俱都頷首:“然後呢?”
“如今時局敗壞,我們這些人,都能看出朝廷虛弱不堪,恐怕天下將,那楊安兒是積年的反賊,哪有看不出來的?”郭寧道:“我敢斷言,此時此刻,此人已在籌謀回返山東,別有他圖!”
狐死首丘乃是人心之常,這倒沒人質疑。只有人問:“這廝要回山東,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郭寧頓了頓,提高聲調:“此人一旦回返山東,便如龍遊大海,平地可起波瀾。由此,山東東西兩路各軍、州、府、路必然焦頭爛額。在面臨蒙古人南下威脅的況下,朝廷又勢必難以全力應對,”
發問之人下意識地再問:“再然後呢?”
在場其他人俱都嘆氣。
駱和尚下了榻,揪住這人的肩膀,讓他坐到屋角:“你在這裡坐著,別打岔。回頭慢慢想,就明白了!”
轉回來,他雙手叉腰,在案幾前踱了兩步:“有楊安兒鬧騰一通,我們就能安生一陣。六郎說的是,我們的活路,就在投效朝廷,和背叛朝廷的兩條路之間。甚至……”
郭寧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駱和尚立即住,仰頭哈哈大笑,了腦袋:“山東很好,可以去!”
在場衆人,都是山海裡逃出生天的。他們的袍澤戰友、家人親眷,不知多都沒於戰,他們雖無遠略,對大金朝廷卻已徹徹底底的失和厭倦了。
過去一年裡,河北各州的鬆散混局面,正滿足了他們對朝廷避而遠之的想法。
如今北疆前線氣氛漸趨張,朝廷厲兵秣馬,而蒙古人的威脅也實實在在。潰兵們離開河北便了必然。
但是,如果新的落腳之地依然在朝廷威權的覆蓋之下,所有人便始終逃不捲無謂戰事的結果,很可能又當作墊刀頭的替死鬼。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接的。
適才郭寧花了不工夫,陳說河北以外的各方局勢。他判斷局勢的關鍵,就在於某一塊區域中,朝廷的力量是否強橫;而朝廷之外,是否另有無法抵抗的強敵。
只有朝廷統治鬆散,而又無慮外敵大舉廝殺的環境,才符合在場諸首領、乃至山野間無數逃生潰卒的願,纔是他們願意去往的下一個落腳點。
如果楊安兒這樣的巨寇果然回返山東鬧騰一通。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山東將會陷空虛狀態,形一如過去兩年的安州附近。
好得很,果然就是最符合要求的地方了。
果然就是世中安生立命的好去了!
好幾名潰兵首領眉開眼笑,都道:“那就去山東!去山東!”
李霆角一歪,冷笑兩聲。
此番見到郭六郎,只覺他整個人好似胎換骨一般,與往日的單純武人模樣大不相同。他這會兒口口聲聲說什麼安生立命,說要找一條活路……其實他想的什麼,別人看不出,我李霆還看不出嗎?
這廝上說,要求個一時安穩,領著大夥兒遠離朝廷制。但若時局果然出現了翻天覆地變化,他便是乘勢而起的那個造反之人!
沒錯了,郭六郎就是想要逮個機會造反!那楊安兒在他眼裡,只是個清掃朝廷勢力的工,是個爲王前驅的棋子罷了!
想到這裡,李霆的臉愈來愈難看。他心中猛然生出一悔意:我也對朝廷不滿的!造反什麼的,我也不是沒想過!唉,如此有面子的大事,竟給郭六郎搶先了!
此時郭寧問道:“二郎還有什麼見教?“
李霆愣了一愣,張了張,連忙抖擻神:“……山東或可一去。不過,我還有個問題。”
“請講。”
“你怎麼能確定,楊安兒即將啓程回返山東?你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關於楊安兒的向,其實是從郭寧數日前那場大夢中來。夢中,郭寧曾經簡單掃過相關的史書,由此知道楊安兒自北疆折返山東,鬧出絕大的聲勢。惜乎宋金以後乃是蒙古的大元得了天下,並無一個皇帝姓楊,可見楊安兒的結局大抵不妙。
知道了這些,轉而推算此世形,尋找楊安兒預備回返山東的跡象,倒也不難。
郭寧沉默了一會兒,道:“中都那邊,去年就頒下了收束潰兵、整頓差發前線的命令。安州、安肅州到涿州南部一線,卻始終沒什麼靜。安州和安肅州,是因爲徒單刺史和蕭好胡各有心思,以致遷延。而涿州南部的安定,則是因爲楊安兒尚在盤算下一步的向,不願多生事端。不過……”
郭寧手在地圖上重重一點:“楊安兒一旦下了決心,就會打著朝廷的旗號四用兵,以此來籌集糧秣資,充實武備,糾合人馬部衆。李二郎,你在五澱那邊,可曾聽到什麼風聲?”
李霆皺了皺眉。這幾日裡,他真不曾特別注意涿州方向,可要說風聲……
就在李霆思忖的同時,涿州定興縣。
披甲士卒正絡繹自城門中出外,還有騎兵馳騁而出。
城外的坡地高,一名眼神銳利的灰袍中年人向旁幾名將校沉聲道:“我等了他們兩個月!兩個月還難下決斷,自取死路,怨的誰來?這次我們不再耽擱了,要儘快將之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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