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律不快地瞇眸,傅玦又道:“朝局變幻終究只是外力,若大理寺和拱衛司查不出罪證,不能將兇手得出端倪,那的確很難,但有一件事至是肯定的,只要我還在拱衛司牢室中一日,此事便不會輕易揭過。”
分明是了階下囚,但傅玦所言,好似自始至終他才是那運籌帷幄之人,孫律冷聲道:“你以為陛下當真不敢殺你?”
傅玦牽,神仿佛在說:他就是不敢。
孫律面更為難看,“你到底憑何如此篤定?”
傅玦聽聞此言倒是想了想,“許是,憑舍棄一切之決心,若如此也換不來一個重查舊案的機會,那我當初,的確還不如真的反了。”
孫律下意識握了指節,“你當真生過反心?!”
傅玦拂了拂袍擺側過去,他抬眸著氣窗,一束巳時的朝落在他肩頭,“父親母親祖母,寧家上下四十三條命,再加上寧家百年清譽,如此海深仇,若是你,你會如何?”
孫律心腔一窒,他想到孫菱失蹤那幾日,他恨不能將整個京城翻個底朝天,得知孫菱有可能被謀害,更想將兇手找出來挫骨揚灰。
如此便生錐心之痛,若是滿門被冤殺,若是他,或許早已反了!
他咬牙未語,可傅玦卻好似篤定他的念頭,輕哂了一聲,這一笑是在嘲弄,嘲弄孫律未經他人苦楚,自能發出高尚的質問。
孫律心底窒郁,可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沉道:“你沒有反,還回京統攝刑部,此番你這般以證道,外面的人,一定很擔心你吧?”
傅玦側眸看他,孫律又道:“憑你的心,萬和綢緞莊的那個伙計必定還活著,那他如今會在何呢?”
傅玦眼瞳一暗,想說什麼,卻又抿。
孫律如此才算解氣,冷笑了一聲轉便走,他本以為傅玦會開口問什麼,但只等他走出昏暗的廊道,也未聽見傅玦只言片語。
他心底有些失,卻也不耽誤功夫,待出了地牢,正瞧見韓越迎上來。
“指揮使,查到了!”
孫律駐足,韓越快速道:“我們的人去府監,找了織染署一個田萬春的公公問了,他在府監多年,竟然知道胡長明這個人,說此人當年因貪府銀子罪,本是要死的,可當時的太后念在他是二皇子親信的份上出面求,保住了他的命,我們又查了慎刑司的罪冊,此人如今還關在慎刑司的地牢里——”
孫律立刻皺眉,他回頭看向昏暗的地牢口,“既然是二皇子的親信,此人一定知曉什麼,我們去慎刑司走一趟。”
韓越忙道:“可要先面見陛下?”
孫律搖頭,“面見陛下只怕會打草驚蛇,先直接見人。”
韓越下意識吞咽了一下,知道此行不合規矩,但孫律頃刻間已做好了決定,已徑直朝拱衛司之外走去,他連忙跟上。
慎刑司在后宮西北方向,乃懲治犯大罪的宮太監之地,此者,只有極數人能活下來,此地常年難見貴主,因此孫律帶著人出現之時,守衛的太監們皆是慌了神。
孫律直接道:“奉旨查案,我要見一個胡長明的死囚。”
太監們面面相覷,雖不見孫律帶著圣旨,但拱衛司本就是天子手眼,誰也不敢輕易問他索要令,領頭的太監一邊應下,一邊朝其他幾人遞了個眼,而后便恭恭敬敬地帶著孫律幾個下了地牢。
慎刑司的地牢比外間的牢獄更為昏暗,關在此間的太監宮不多,但凡能活多年的,皆是有貴人發過話。
太監打著燈籠,沿著甬道一路往里走,許久之后,才在一牢室前停下,他指著角落里一個衫襤褸的影子道:“大人,這便是胡長明。”
角落里的影子背脊佝僂,瘦骨嶙峋,雜草一般的頭發黏在頭臉上,好似要和暗的角落融為一,聽見有人說話,他反應極慢的抬頭,又手腳并用地朝牢邊爬過來,口中嗬嗬有聲。
看守的太監道:“常年不與人說話,如今口舌不利索了,大人要問什麼?”
牢欄之后出半張枯瘦見骨的臉,那雙眸子混濁地著孫律,似乎有些茫然,孫律打量了他片刻,吩咐道:“你們先退下。”
小太監哪里敢違令,應了一聲,又留下燈籠便離去,孫律一把提過燈籠,蹲下子來看胡長明的臉,很快,他惻惻地道:“胡長明,你還記得二皇子趙燁嗎?”
胡長明愣了愣才“啊”了一聲,又含糊不清地道:“殿、殿下——”
孫律又道:“那你可還記得駙馬秦瞻,與長公主趙沅?”
胡長明沾滿污漬的手握著牢欄,片刻后,又反應極慢地“啊啊”兩聲,孫律卸下腰間短刀,進牢抵住胡長明的咽,“將你記得的,他們二人與二皇子有嫌隙之事盡數道來,若有一字為假,便令你與你主子作伴。”
胡長明反應了片刻才明白孫律的意思,他瑟起肩膀面畏,“公主和駙馬……與殿下……啊,駙、駙馬……”
不知想到什麼,他忽然驚恐地瞪大了眸子。
……
孫菱第二日巳時之后才宮探太后。
因太后病倒,又因臨江王之事大怒,整個永壽宮上下噤若寒蟬,見來,小太監殷勤的帶路,通稟之后,孫菱便進了殿中請安。
一進門,便見皇后和大殿下趙玥在此,有孫兒作伴,太后氣與心境都好了許多,見到孫菱,面上也帶著笑意。
沒說幾句話,太后打量起孫菱來,片刻后與皇后說道:“菱兒年歲已足,又生得這樣好樣貌,不去西涼便罷了,你得為的親事上心些。”
皇后自然應是,孫菱不好意思道:“您怎麼又心起我的婚事來……”
太后了發髻,“你是孫氏的兒,你的婚事萬分要,怎能不心?”
孫菱嘀咕道:“長公主殿下便不是這樣說。”
“沅兒?”太后揚眉,“如何說的?”
孫菱道:“公主殿下說,為何世間德才兼備的大家,皆是因世人都教導兒家以婚嫁為重,世世代代教導下來,兒家生來心甘愿的為男子附屬,仿佛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于是啊,這世上的財富,名,權力,皆落男子手中,兒家連去爭一爭的心思也無,這其實都是男子的詭計——”
“還有,其實也不是每個男子都想青云直上,也有人喜好田園之樂,也有些就想做個無名小卒,但生下來,便被教導著要出人頭地,于是他們不得不被驅策著努力,只是他們出人頭地的路有許多,他們可盡選擇,如此,便演變了如今三百六十行,出類拔萃者、被人尊為圣賢者皆是男子,這對子很是不公。”
太后聽得眉頭直皺,皇后則掩失笑,孫菱看二人神,又道:“最可怕的是,連許多子自己都覺得如此才是對的,長久的教化便似馴化,就好像馬兒——”
“啪”的一聲,太后不輕不重地拍打孫菱的手背,打斷了的胡言語,又告誡道:“沅兒自小便被寵壞了,因此生出這些古怪念頭,你可不能學,更何況,便是,也在年紀到了之后便找了一合心意之人婚了,這一點,你倒是能好好學學。”
孫菱只想逃避,不由歪頭道:“駙馬深公主,又極盡溫潤儒雅,這才得了公主殿下青睞,菱兒如何能找到這般良人?找不到,菱兒自然不會婚。”
太后正唏噓搖頭,一道明響亮的聲音響起——
“誰在背后議論我和駙馬?”
孫菱轉頭一看,便見長公主和駙馬齊齊到了門口,因聽到了的話,長公主面上笑意頗為無奈,孫菱連忙起,歡欣地地迎他們進門。
“公主殿下和駙馬來的正好,我們正在說你們二人琴瑟和鳴,駙馬更待公主殿下癡,且十多年如一日,實在是令人艷羨——”
待二人落座,孫菱又打趣道:“前兩日見到玉蘿們,我們還說起來,說當年駙馬擅書畫,乃京城第一才子,多世家姑娘往駙馬邊湊,可自從駙馬與公主婚之后,駙馬邊連婢也無了,這是何等潔自好!”
長公主聽得失笑,可這時,大皇子卻往皇后懷里鉆去,太后一眼瞧見,便問:“玥兒這是怎麼了?”
皇后嘆了口氣,“自從上次出事之后,他子便越發斂,還時常驚,也不知怎麼了,一直在調養,可是藥三分毒,也不能一直用藥,近來我尋了幾個子好的小太監做他的玩伴,這般大的孩子,多玩鬧玩鬧或許就好了。”
太后便和藹地看著趙玥,“玥兒怎地了?可是想吃什麼玩什麼?”
趙玥搖頭不語,皇后也有些無奈,想了想問:“可是想出去玩?這會子太正好,讓他們陪著你,帶赤霄去園子里轉轉?”
太后狐疑,“赤霄?”
皇后道:“是去歲若羌國進貢的哈狗,底下人這些日子換著法子逗他高興,便將狗要了過來,他很是喜歡,每日都要去園子里帶著赤霄玩出一汗。”
太后也覺甚好,“他子骨單薄,是要多跑跑才好,那讓他去吧,拘在此也是無趣。”
皇后喚了邊總管太監進來,一番吩咐,趙玥總算愿意出門,待他走了,皇后才憂心忡忡道:“陛下不喜言鬼神,可我這幾日總在想玥兒這孩子會否那日被什麼臟東西染上了。”
一聽此言,長公主也重視起來,“可要找個高僧宮看看?”
皇后有些遲疑,“得陛下愿意才好,這幾日陛下政事繁忙,心緒也不暢,我也不好提起此事。”
長公主自然知道建章帝為了何事煩憂,便去看孫菱,“今日你哥哥在做什麼?”
孫菱搖頭,“我也不知——”
說至此,太后卻道:“他在宮里查案。”
太后表有些深長,“還查去了慎刑司,不知到底為何,昨日被哀家責罵一頓,今日哀家更看不懂了,且看他何時來稟告哀家……”
宮里的消息自然逃不過太后的眼睛,更何況是與二皇子舊人有關,長公主和駙馬一聽皆有些驚訝,長公主道:“慎刑司是置宮人之地,他去此做什麼?”
“許是有何要事吧。”太后并未說破,只是語聲冷了下來,還有些怒的跡象。
長公主和皇后對視一眼,長公主忽然道:“兒臣適才往這邊來時,看到西邊花園的桂花開了,甜香滿園,母后,不如我們也出去走走?”
八月金秋,眼看著仲秋又要到了,太后臥榻三日,上的確疲乏,心知長公主是好意,便彎應了,于是一行人又往花園而去。
長公主有心替太后發散,便扶著說些京城世家間諸位夫人的趣事,皇后也聽得開懷,漸漸地,便全是子喜好之論,駙馬知識趣,干脆向太后討要剪刀和玉瓶,想去折花好帶回府中,太后笑著放他離去。
在園子里走走停停,小半個時辰之后,駙馬滿載而歸,太后和皇后各挑選了數支,又在園子里賞了一會兒景才送太后回永壽宮,略有倦容,長公主和皇后侍奉歇下,這才帶著孫菱各自告退離去。
長公主夫妻和孫菱出宮,皇后則回自己宮中,此時日頭西斜,時辰不早,本以為趙玥早已歸來,卻不想一問之下,趙玥竟然還在外頭玩耍。
皇后有些無奈,立刻命人去尋。
同一時刻的花園西北側,趙玥正追著赤霄小跑,赤霄聲羸弱,尤其惹人憐,他也不知被什麼吸引,一路從園中荷塘跑到了靠近未央湖這側,這邊花草茂盛,赤霄又只有尺長大小,稍不留神便不知蹤跡。
趙玥一邊抹額上薄汗一邊仔細聽赤霄的聲,一回頭,卻見后太監們竟然追丟了,他常在此玩耍,倒也不怕迷路,便循著赤霄聲的方向撥開花叢,一邊走一邊赤霄的名字。
就在與湖畔只有一月季花叢相隔之時,趙玥聽見了赤霄的哼,他面上一喜,快步上前,可等他穿過花叢站定,眼前只瞧見腳下臨湖的砂石,而湖邊空地,本看不見赤霄的影子。
“赤霄——”
趙玥急切地喊了一聲,又上前一步,匆忙去看湖水,生怕赤霄掉未央湖中,他年紀尚小,心急之下,半彎了子在碧綠的湖水中尋找赤霄的蹤跡,可還未找到赤霄,湖面上忽然有一抹烏黑的影驟然罩下!
趙玥一驚,下意識想要回,可還未等他直起背脊,一極大的力道猛地將他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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