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養心殿的時候,我看到殿中有亮。
我以為,他誰都不見,我大抵也要被侍衛們擋在外頭。
然而我一路暢通,就走到了養心殿的門口。
殿中,卻傳來了皇上的哭泣聲:“阿梔,阿梔!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是月妃傷了他的心嗎?
我站在門口,忽然就不想進去了。
但我看到殿中的一切,卻還是心頭一驚——
因為,我看到了一副畫像。
便是如今皇上對著那一副畫像,畫像上頭的人,是我。
是還是太子妃時候的我。
我記得那副畫像。
是我做太子妃的第三年生辰的時候,民間的畫師為我而作。
我坐在東宮后院的青石上,手中拿著團扇,笑意盈盈地抬頭看著一株桃花盛開。
他說,他很喜歡這幅畫。
覺得花中的我,就像是桃花一樣,讓他瞧著便生歡喜。
旁家男兒松柏拔,芙蓉富貴,青蓮澄澈。
唯有他,偏桃花的燦爛與溫。
他曾說過,我就是桃花。
我們曾有過很多的畫,有我獨自一人的,也有他與我一同的。
我以為,他早已將這些畫全部丟掉。
我沒想到,他還留著。
他站在畫前喃喃:“阿梔,阿梔。如果我們還是當初的模樣,該有多好?我愿從來都不知道,那幾年的時,你都在騙我!我愿你永遠騙我,永遠是那個最溫,最天真善良的阿梔!”
他將一壺酒一飲而盡。
而后眸越發悲痛:“阿梔,這些年,我都在等。等著你告訴我,我們還可以再試試。等著你同我說,也許你會為我嘗試著做一次從前的阿梔。等著你告訴我,你是我的,你愿意為我改變,我們可以一同改變!”
“然而,我沒有等到。”
雪夜之中,我聽到了他心最深的痛苦和悲傷:“阿梔,為什麼?為什麼連最后的低頭你都不肯給我?為什麼連最后的一場夢,都是你在騙我?!阿梔,你可知道?若你沒有騙我,我也愿意和你度過后來的所有日子。那一日,只要你告訴我,你我,你想陪我走過從前,走過未來,我就不會怪你啊!”
心,突然就開始疼痛起來。
我看著他倒在地上,眼角落了苦的淚:“阿梔,你知道嗎?很像你,但終究不是你。阿梔,我很你,但我沒有辦法忽略你對我的欺騙和利用。阿梔,如果我不是皇帝,如果你不是皇后,該有多好。”
最后的最后,他好似疲憊至極,連聲音都小了下來:“阿梔,如果我不是皇帝,你還會在我的邊嗎?”
我明白了。
在這樣的雪夜里,看著這個我相伴半生的男人如此痛苦的模樣,我終于明白了。
明白了這些年,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明白了他對我的,遠比我想的更加深厚。
也明白了,我究竟錯在了哪兒。
不是他沒有給我機會,而是我從不肯低下我的頭,去看看他對我的。
是我,辜負了他。
轉離去的時候,旁的宮問我:“娘娘,您不進去了嗎?皇上喝醉了,此刻正是好時候。您若細心照拂,皇上定然會對您念在心的。”
從前的我,一定會按照宮的意思去做。
然而此刻,我看著這個伺候了我二十幾年的丫頭,的眼中滿是明,再無天真。
顯得……那麼丑陋。
我在他的面前,大抵也是這般丑陋的吧?
“陶兒,你跟了本宮多年了?”
往回走的時候,我問宮。
認真回答:“有二十四年了,娘娘。在您還是小孩的時候,奴婢就跟在您的邊了。”
是啊,在沒有想到這點的時候,我覺得我和是主仆深。
但是在想到了之后,我就不免會以為,陶兒是不是在利用這件事,強調我們之間的分呢?
所以這些年,不管我說什麼,是有心還是無意,皇上都會去想,是不是我有心為之吧?
他越是在乎我,就越是無法容忍。
就像是此刻,我盯著陶兒,突然也覺得無法容忍一樣:“陶兒,出宮去吧。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必再伺候在本宮的邊了。”
“娘娘!”
陶兒大驚失,跪在了雪地之中:“奴婢不愿離開娘娘!”
“走吧。”
我想,是時候該割舍了:“出宮去尋找你的家人們吧。本宮會給你一筆足夠你未來生活的錢財,不要念著本宮,不必想著從前,去過你該過的日子吧!”
我沒有轉回頭再看陶兒一眼,其實我舍不得,但我不能再看。
我想他對我,也是如此。
只是我沒有想到,陶兒死了。
我是第二日清晨才知道這個消息的,不愿出宮,就那麼跪在雪地里一夜,活活凍死。
我還不如陶兒吧?
至用死,來證明了對我的忠心,而不是算計。
可我呢?
我從沒有想要對他證明過,我對他也有真心,而不只是算計。
我想,我的這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再說清楚了。
日子總還要過。
我的心,卻仿佛丟了一塊。
那一年的年節,我們的兒出生了。
我生了個公主,他十分疼的公主。
我好像突然可以不再執著了,看著他在我的殿中出的笑臉,我想:這樣也好,這樣就好。
我這一生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活什麼。
那麼這樣也好,這樣就好吧?
——
霖安二十七年,伴隨在皇帝側三十余載的皇后娘娘去世,薨逝之時不過五十一歲。
皇帝將自己關在了皇后的寢宮,哭了整整一日。
后來有人說,皇帝將一副畫卷放進了皇后的棺槨之中。
那是皇后娘娘曾做太子妃的時候,民間畫師所畫。
子如桃花一般的溫,在下笑意滿面。
那是皇上和皇后最的時,也是他們后來終了半生都沒能再回去的時。
皇后薨逝之后,皇帝再不曾立后。
唯有兩位貴妃相伴左右,直至終老。
但有人說,皇上的心里,總惦記著一個做“阿梔”的人。
不是貴妃,也不是皇后。
是他這一生,失去過的最痛的年之。
——番外孤登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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