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中有嘲諷,也有自嘲,趙瑾月聽出來了卻跟他生不起氣來,沉了一下只說:“那你得告訴我經過。”
安玨復笑一聲,便口吻懶懶地說了起來。他說得平淡,說完也沒多講什麼求信他的話,言語說停便停了。
趙瑾月把兩個人的話擱在一起思量了會兒,點頭說:“那我信你的。”
信他是有原因的,因為對比來看,安玨說得原委詳細,白越的說法卻是溫和好聽但過程含糊,聽上去更像春秋筆法。
安玨卻很意外,怔然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當真?”
“何必騙你呢?”反問,說罷站起,又手要攙他,“回房歇著吧,我太醫過來。”
這樣,自有機敏的宮人想要上前幫忙,卻被抬手摒了開來。安玨覺得不妥卻不太敢跟爭,胳膊稍微了,便一語不發地撐站了起來。
他上其實也沒嚴重到要人扶著才能走的份兒上,但總之趙瑾月是趁機扶著了。
然后在張的心跳聲中,不吭聲地著他往寢殿那邊去。
寢殿的門在殿側后,側殿則在外殿旁邊,兩本不是一個方向,安玨沒走幾步便覺了出來,腳下一頓。
趙瑾月抬眸瞅瞅他,神平靜道:“來嘛,你在寢殿歇著,我邊陪你邊看折子也方便。去側殿還要另挪筆墨紙硯過去,麻煩得很。”
安玨緒難言地盯著看了好半晌:“……臣可以自己待著。”
趙瑾月立刻說:“可我不想自己待著。”
他啞了啞,轉而笑了聲。那笑聲倒沒有多喜悅,更多的是茫然和無奈。
但他到底還是由著了,趙瑾月悄悄打量他的神好幾回,莫名有種是他在慣著的錯覺。
——其實明明是在努力接近他啊!他都冷淡什麼樣子了?除卻那天吃“斷頭飯”的時候他說了些關心的話給,其余的時候他都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
可就是有這種覺,而且揮之不去。等到太醫來給安玨看過了,又坐在他邊看了好半晌折子后,才在一個側首的瞬間突然明白了這覺是打哪兒來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的時候眼底溫暖了起來,像一束穿破冬日寒涼氣息的。
前幾天還不是這樣的。細作回想,前天一道用晚膳時都還不是這樣。那時他眼里都還黯淡疏離得很,讓跟他對視時上總一陣陣發寒。
那是因為昨天若凌來了讓他心好了,還是這幾天的努力讓他有了轉變?
總之趙瑾月心里喜滋滋的。
悠然地笑了聲:“你在看我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因為我回看就把目躲開?”
方才只是無意識地側首了那麼一剎他就躲開了。
但此時,他略帶局促地:“臣沒有。”
趙瑾月低笑,未作置評,低頭接著看手里的折子。
過了會兒,他的手遲疑著到了面前。
下意識地一看,看到他遞了個剝好的橘子過來。
趙瑾月接過來,掰了一半,又將另一半遞還給他。
安玨會意,抿笑吃了一片,轉而眉心一搐,手就把手里的那一半奪了回去。
趙瑾月一臉詫異:“怎麼了?”
他把橘子放到榻桌的果碟里,又勉強把里那片吞了,苦笑說:“又酸又苦。”
趙瑾月失笑,也不知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地想嘗有多酸多苦。
安玨都沒反應過來,便過一片吃了進去。下一瞬,被酸得仿佛里筋,旋即捂住臉,不想讓他看見面目猙獰的樣子。
“陛下?!”安玨一時以為被酸哭了,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一會兒,深吸著氣抬起頭,眼眶真是紅的,卻是笑著:“咽下去了。”
“……”安玨啞然,把那個盛著橘子的果碟端起來遞給宮人撤走,“別再吃了。”
說完他又遞了茶給,趙瑾月喝了一口緩過了勁兒,跟他說:“我方才看折子走神,想了想貴君的事,想跟你說說。”
安玨的笑容微微一凝:“陛下請說。”
“我覺得……”趙瑾月又想了想,“你既覺得他是心找茬,下回便不要這樣同他爭了。”
安玨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輕聲說:“是臣的錯。”
“……你別急著認錯,我不是那個意思。”趙瑾月往他那邊挪了兩寸,攥住了他的手,“我是覺得你這樣同他爭又占不到便宜,事后便是鬧到我這兒,明面上也是他占理,我也說不得什麼,對吧?那你何必逞一時只能吃這個虧呢……”ωWW.166xs.cc
說到這兒又忽地意識到了安玨當時的境。當時讓他給白越叩首行大禮,他是決計不肯的。
便又不一喟,面難:“不過你有你的傲骨,這我也懂……”
安玨復又笑笑:“陛下不必左右為難,當是臣錯了便是了。”
“你當我是在你們兩個之間難以取舍麼?”趙瑾月不住地瞪了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的回應分明是:難道不是?
一瞬間氣得語塞,銀牙一咬:“才不是。”
想直接告訴他,我正琢磨怎麼讓你當回元君呢。但這話實在不好說,說出來太過嚇人,尤其對安玨來說,可能會覺得瘋了。
但又氣他那樣想,憋了須臾,最后抱住了他。
——就往他那邊那麼一倒,雙手環住他的腰,臉負氣地歪在他肩上。
安玨明顯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不暢,幾張幾合,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知道白越沒安好心,我知道的。”趙瑾月說。
不論白越的話說得有多好聽,不論依照位份算安玨是否原本就該向他見禮,他的做法都已惡意分明。
趙瑾月認為自己所想無錯,因為很巧,做過類似的事。
上一世時,并不是個多麼惡毒的正室,但有那麼一次,讓楚怡只穿著中在外頭跪了半個時辰。
當時是怎麼想的呢——跟自己說這是在立該立的規矩,但事實上在心底深,盼著楚怡此大辱后自盡了事。
心里有分寸,如果楚怡當時那樣死了,沈晰縱使惱火也并不能廢了這個太子妃。
萬幸楚怡心大并未在意,至于沈晰……趙瑾月不太清楚他有沒有往那些方面去想。但這麼多年來,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曾經惡向膽邊生。
白越也是一樣的。
立規矩是立規矩,但他心里圖的究竟是什麼,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瑾月越想越氣,可又不能把白越怎麼樣,一如沈晰當初不能把怎麼樣。又在安玨肩頭倚了一會兒,松開了他,難免赧地抿了抿:“我看折子了,你歇著。”
“……嗯。”
之后他們好半晌沒有說話,趙瑾月讀著折子心里著、臉也紅著,安玨則在旁邊不住地看,又一次次言又止。
這樣的安寂好似很悉,卻又并不是與沈晰相時常有的那種覺。在與沈晰間出現這樣的安寂時總是很慌,因為靜得越久便越意味著他們之間不親近,他們無話可說;可現下在這種安寂里反倒覺得和安玨離得慢慢地近了,滿心都是歡喜。
過了很有一會兒,趙瑾月終于得以靜下心來好好看折子了。看了三兩本后再側首看去,卻見安玨已靠在枕上睡了過去。
他重傷初愈,子還虛著,趙瑾月想讓他好好睡,又覺得該先吃了午膳再睡,坐在旁邊矛盾了許久要不要他。
最后這矛盾卻是讓宮人給了了。一個被差去安玨邊的宮侍進了殿,到床邊躬:“陛下,安常侍……”
安玨便醒了過來。
他察覺到自己睡著了時很有點窘迫,著額頭一哂:“竟睡著了。”
趙瑾月問那宮侍:“怎麼了?”
“宜明苑那邊差了人來稟話。”宮侍輕聲道,“說皇長殿下午睡做了噩夢,大哭不止,鬧著要見常侍,母哄不住。”
安玨的神思頓時清明了許多,撐起床:“我去看看。”
“一道去。”趙瑾月也下了床,理了理衫發髻,二人就一道出了門。
皇帝不喜歡這個兒,給的宜明苑便離鸞政殿并不算近,一路上趕慢趕的也很花了些時間。但當他們走進宜明苑的時候哭聲還在繼續,聲音已然嘶啞了。
“若凌!”安玨沖過去抱,哭得不上氣的若凌看見他時怔了一怔,噎著出雙手。
安玨坐到床邊把抱進懷里,若凌摟住他的脖子,整個子都在抖。趙瑾月坐到他們旁邊,輕若凌的后背給順氣,但若凌只看了一眼便滿目恐懼地掙開了安玨,到了床角去。
“若凌?”安玨愣了愣,靠過去攬,“別怕,爹在這兒。跟爹說說,你夢見什麼了?”
許是這句話引得若凌腦海里又涌起了夢里的畫面,的哭聲一下子尖銳起來:“殺了爹!”
著趙瑾月哭得疲憊又絕:“我夢見殺了爹,我不喜歡!”
安玨猛地捂住了的。
但周圍還是頓時陷了一片死寂。
滿屋的宮人齊齊跪地,卻連一聲“陛下息怒”都不敢說;安玨捂在若凌上的手微微戰栗起來,僵地看向趙瑾月:“陛下……”
若凌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失言,哭聲驀然低了許多,噎著死死盯著趙瑾月。
這是趙瑾月第二次被小孩說不喜歡,偏偏兩個都是的兒。
一陣心累,但此時此刻卻沒有閑暇讓沉溺在心累里。
——若凌說出這句話,和凌是不一樣的。凌當時這樣喊雖也引得滿殿安寂,卻不至于讓旁人多麼惶恐,但試想一下,如若是凌沖沈晰這樣喊呢?
——如若是沖已承繼大統的沈晰這樣喊呢?
近的人會怕天子一怒,往遠了說,這樣不忠不孝的話傳出去更會引起軒然大波。
趙瑾月長緩了口氣,提高了幾分聲音:“都聽著,這話若再有其他人知道,你們的命就都不用要了。”
滿屋的宮人只敢叩首不敢應話,頓了頓,讓他們退了下去。
屋里清凈下來,也向床榻里側挪了挪,若凌不自地得更厲害,安玨攥住了趙瑾月的手腕:“陛下……”
掃了他一眼,他的手一時得厲害,但并沒有松開。
“是臣沒教好。”他說。
趙瑾月未予置評,復又看向若凌:“若凌,來,母皇不生你的氣。”
話音剛落,便聞安玨驟然松氣,繼而遲疑著松開了。
若凌似乎也平靜了點,看看安玨又看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兩寸:“母皇……”
“來,別害怕,母皇知道你做噩夢了。”邊說邊攬,若凌的肩頭陡然,但還是將抱了過來。
把若凌放在膝上,若凌張不安地著,了小小一團。
“你聽母皇說啊。”說著看了看安玨,“從前母皇與你爹……確有許多不快,惹得你也不安。但那些都過去了,日后母皇會跟你爹好好的,你不要擔心。”
“……真的?”若凌噎著抬頭看,趙瑾月笑意溫和,點一點頭:“不騙你。”
若凌想了一想,復又問:“那您不會殺了爹?”
“不會。”趙瑾月把摟得更了些,“你爹是個很好的人,從前的事是母皇不對。”
安玨愕然看向,可仍只是抱著若凌,聞言細語地繼續說:“母皇不會再為那些不相干的事遷怒他了,你別生母皇的氣好不好?母皇日后好好照顧你。”
若凌乖巧地點點頭:“謝謝母皇。”
趙瑾月一哂,趁熱打鐵:“那你住到鸞政殿去好不好?這樣有什麼事我們都好照顧你。”
若凌想到父親近來都住在鸞政殿,當即點頭答應了:“好!”
“……陛下?!”安玨目瞪口呆,覺得這不太對,滯了滯說,“臣過些日子便要回信安宮……”
“那也可以不回。”皇帝風輕云淡地看向他,神誠懇,“我覺得你住在鸞政殿也好的,你說呢?”
“臣……”安玨神復雜,思緒比神還復雜,全然不知該如何回話。
趙瑾月笑了聲,又低頭問若凌:“若凌覺得呢?”
若凌一父親,點點頭:“好呀!”
安玨:“……”
他又一種怪異的覺,覺得陛下仿佛是有心下了個套,故意先把若凌哄騙過去再來問他。
但這想法太不切實際。
安玨自顧自地搖了搖頭,趙瑾月神一:“不好嗎?”
“嗯?”他干咳一聲,下意識地就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