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閣中,楚怡正接待云詩與祝氏。這回兩個人都沒隨去毓仁園,云詩樂得清閑,祝氏卻瞧著有些憔悴。
“你消瘦了。”楚怡端坐在羅漢床上打量著祝氏,祝氏坐在兩步外的繡墩上低著頭,面微微地僵了那麼一剎。
楚怡不疑地看向榻桌那邊的云詩,云詩嘆氣:“太子妃這些日子都病著,一個多月前母親進宮來陪了陪。也不知怎的,打從那日之后太子妃的病尚可,脾氣卻忽而不對了,隔三差五就要挑規矩上的錯。”
云詩頓了一頓:“我要帶歡宜,太子妃倒不曾說過我什麼,們幾個流去宜春殿侍疾的日子卻不好過。”說著一指祝氏,“前些日子兩句話說得不當心,就在廊下跪了半個時辰。這大冷的天,回去就病了,三天前才剛養好,可不就瘦了。”
唉……
楚怡心里嘆氣。
太子妃這樣一點都不奇怪,趙夫人進宮之前,和沈晰就都擔心過會不會雪上加霜。
不過也未必就是趙夫人的錯,人病久了本心態就容易崩,這也不奇怪。
太子妃的病,斷斷續續也拖了有四個多月了。
凌近來緒愈發低落。
“你別在意,太子妃病著,心不好是難免的。”只能這樣寬祝氏,祝氏點點頭說知道,但可見還是有些委屈。
祝氏臨離開前,楚怡著人備了好些阿膠燕窩之類的滋補之讓帶走。云詩沒有離開的意思,待得祝氏走了,就扯著角跟楚怡說:“我近來見太子妃的時候,但聽祝奉儀當時的話……太子妃這是隔空跟你較勁呢。”
“……關我屁事啊!”楚怡角搐,“我都半年沒見著了。”
“可不是嘛。”云詩咂,“但祝氏當時也就是在陪太子妃說話時聊起了屋里的盆栽,提了句你這里有兩盆養得很好,太子妃便不高興了,說祝氏話里有話,對不恭。”
“……”楚怡訝然,“這不沒事找事嗎?這傳出去,對名聲也不好啊。”
“是啊!”云詩點頭,“反正……我就覺得近來心里可能頗有不平,許是覺得你得寵又和一樣兒雙全,而且還是側妃,怕自己在東宮立不住吧。總之你當心一些,快過年了,別招惹,免得給自己惹事。”
“我知道……”楚怡應下,心里瘋狂吐槽:真是莫名其妙的!
仔細想來,是真的不理解太子妃為什麼這樣厭惡——雖然得寵,但是講道理,太子妃不是從一開始就很希太子寵別人嗎?廖氏、云詩都是太子妃推給太子的,怎麼得了寵太子妃就不高興呢?大風小說
覺得太子妃的人設真是擰,而且越來越擰!
有點真意切地不高興了,很想和太子妃正面剛一下。
但仔細想想,卻又只能作罷——誰讓太子妃病著呢?要是把太子妃氣出個好歹來,那可真是惹火燒。
.
乾清宮,皇帝和太子不知不覺已下了半晌的棋,始終都在聊些無關痛的事。
但沈晰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有什麼事。就拿睦親王來說吧,雖然親王位沒了人也寥落了,可若就此沒了下文,似乎總有點虎頭蛇尾。
果然,再又落了一子之后,皇帝直了直子,舒了口氣,便揮手示意宮人們退了出去。
前宮人們悄無聲息地轉瞬消失,沈晰定了定神,垂首道:“父皇有事?”
皇帝手里著顆子,目盯著棋局,淡聲笑了笑:“朕知道,這一年多來,你心里也不安生。”
沈晰微滯,繼而頷了頷首:“是。”
“朕不是有意不同你心。只是中秋之前,朕也遲遲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這樣對老三。”皇帝悵然一嘆,“中秋之后,朕又在不住思量,這些話要如何同你講。”
沈晰沒有貿然接口,只是洗耳恭聽的姿態。其實單從這樣的開頭里,他已覺出父皇心中沉重的緒了,只是又實在想不到父皇到底要說什麼。
皇帝稍作沉:“你知道當初你們剛爭起來的時候,朕為何告訴你,讓你給你三弟派些要的差事嗎?”
沈晰一愣,遂道:“兒臣有些猜測,只是也拿不準。”
皇帝點點頭,并未細問他的想法,只說:“你還記得你四叔嗎?”
“四叔?”沈晰怔然,當真是好生想了一想才想起這一位的事。
這位四叔是他的親四叔,和父皇同父同母。據說先帝在時,他便頗有雄心壯志,并不服自己這個親哥哥。
先帝為江山穩固考慮,自不會隨意搖儲位,便一點也不讓這位四叔沾染朝政,只讓他做個清閑的宗親安富貴。
后來先帝駕崩,父皇繼位。這位四叔的野心逐漸漲了起來,最終鬧出了弒君之事。
父皇顧念兄弟分沒有殺他,將他關在了宗人府大牢中,一直關到他七八年前病亡。
皇帝長聲嘆息:“朕當時不殺你四叔,便是顧及先帝。朕知道先帝不讓他沾染政事不僅是為朕的儲位穩固,也是為保他的命。”
“但先帝失策了。”皇帝說著,將沈晰方才落下的一子拿了起來,擱去了另外一,棋局頓時格局一變,沈晰那邊倏然顯了頹勢。
“就是因為那麼一步之差而已。”皇帝輕笑了聲,“朕這些年時時在想,其實當年四弟論才學本事都是比不過朕的,若父皇讓他在朝堂上一展拳腳,最后他也會輸給朕。那樣他是不是就會心服口服,等到朕繼位的時候,是不是也就沒有那些覆水難收的事了。”
所以在他的親生兒子生出如出一轍的野心的時候,他選擇了這條路。
他放任他、抬舉他,讓他在朝堂上大展手,哪怕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心本事都比不過另一個兒子。
這對沈暉來說雖不公平,但這或許能保沈暉的命。
“這一年多,你沒讓朕失。”皇帝面贊許,“朕知道你心里不安,但你還是把該做的事都做得很好。不驚,這是為帝王者該有的氣度。”
沈晰聽到了這句贊許,卻顧不上為此高興:“可三弟……”
他眉心微蹙,搖了搖頭:“恐怕他只覺得兒臣得勝只是因父皇袒護,而非他本事不夠。”
皇帝輕哂:“你知道這三個多月來,朕時常差人責他吧。”
沈晰道:“兒臣知道。”
“朕并非宣泄怒火,所責之事皆是他辦差時的不足之,還有他的心急氣盛。”
沈晰聽及此便放了幾分心。三弟素來心氣頗高,能讓他心服口服,才能免去后患。
“而你,朕想讓你答應朕一件事。”皇帝又說。
沈晰忙回神:“父皇請說。”
“這件事朕希你答應,但你也可以不應。朕不想聽你貿然作答,你深思之后再給朕答案也不遲。”皇帝道。
沈晰緩緩點頭,皇帝斂去笑意,一字一頓道:“不要為你三弟與你爭位的事記仇。待你登基之后,仍給他一個親王的爵位,讓他安度一生。”
沈晰微微愕然。
其實他并沒有想過與三弟秋后算賬的事,但皇帝突然這般提起來,他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應。
權位之爭素來敏,歷朝歷代早年爭過位的,都難以在日后和睦相。
“朕老了……”皇帝長聲而嘆,“有事看著太醫稟話小心的樣子,朕便在想自己百年之后會發生什麼。這幾年,朕年老昏聵,弄得你們的日子都不安生——但晰兒啊,你還年輕,你繼位后與朕在位時一樣讓你的兄弟們擔驚怕。”
沈晰突如其來地到了那種衰老的虛弱。前幾年昏聵的父皇,都并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覺。
現在,父皇在思量后事了。
他仍舊喜怒無常、仍舊患得患失,但是他前所未有地在意起了兒們的事。
他布了這麼一大盤局將三弟捧起來又拉下去,最終卻是想保三弟的命。
可憐天下父母心,沈晰希三弟能明白父皇這份心意。
“兒臣聽父皇的。”他沉然頷首,“從前的事便過去了。兒臣是當兄長的人,三弟的不敬與算計,兒臣不與他計較。”
話音落,皇帝明顯地驟然松了口氣。
“好,好。”他一下一下地點著頭,整個人都輕松下來。這種輕松,沈晰已有至兩年不曾見過了。
.
當日晚上,皇帝大病。
高燒不知怎的突然發了起來,太醫們急趕而至,乾清宮里燈火通明。
東宮自也因此被驚,沈晰匆匆穿上服便往乾清宮趕,直到翌日上午才回來。
“皇上如何了?”楚怡一眼看出他神疲憊,邊問邊按著他坐。
沈晰這一夜顯是沒勞心傷神,木了一會兒才道:“還好,燒姑且退下來了。”
但他心里一點也沒有松下勁兒。他有一按捺不住的不安,這種不安在父皇先前生病時都不曾有過。
他怕父皇不過這一次。
“這幾日,我想去乾清宮侍疾。”他攥著楚怡的手道。
楚怡連連點頭:“應該的,你好好守著。”
“你若怕太子妃找你的事,可以先去母妃那里住著。”他說。
“這我自己看著辦,你不用為我心。”說。
覺到了他的魂不守舍,連攥在手上的手都在不住地。這種緒在他這樣沉穩的人上實在不常有,楚怡的心也跟著了起來,一陣陣的惶恐不安。
其實對皇帝沒有任何可言。時至今日,都沒親眼見過皇帝。所以縱使這個人是沈晰的父親,給造的覺也依舊虛幻遙遠。
可現在的惶恐不安也并非毫無道理。
這到底是古代,如若皇帝駕崩……
指不準就意味著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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