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才領了命,就直接去了膳房。東宮里的大膳房在前后宅之間,離綠意閣也不算太遠。
進了膳間,張濟才就找到了主廚劉福,跟他說:“楚奉儀昨晚喝的那個牛湯,你給我煮上面來一碗。”
劉福正盯著小徒弟們和面切菜呢,聽見這話扭頭一樂:“今兒什麼日子啊,您張大公公這個點鐘不在太子殿下邊候著,跑我這兒討湯喝?”
張濟才翻了一記白眼,然后把劉福拉到了旁邊沒人的地方。
他們兩個是一道進的東宮,相多年也算知知底,張濟才知道劉福做事有分寸,便也沒瞞他:“不是我要喝,是太子殿下要。”
“……?”劉福那張胖臉上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牽得額上的都皺了一皺,“喝這隔夜的湯干什麼?”他說著指了指背后灶臺上的兩只大食盒,“殿下的膳跟這兒備著呢,你給拎過去不就得了?”
“嘖。”張濟才不耐地咂,“今兒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啊?”
元日大朝會,太子得寅時到太和殿。除夕宮宴散得又晚,過了子時才結束,這當中滿打滿算才不到三個時辰。
而太子起床之后還得更盥洗,朝服又繁瑣,他能睡足兩個時辰就不錯了。誰若為了用膳的事讓他再早一刻起床,他估計睜眼就得砍人。
至于眼下,他倒是已起了床,也沒砍人。但把正經的早膳拎過去他沒工夫吃啊,滿滿一桌子二十多道,總要坐下來好好用才行,太耽誤工夫。
張濟才也覺得若能直接上碗熱湯面或者餛飩很合適,吃起來方便又舒服。但宮里規矩多,這種不合規矩的事太子自己不開口誰敢提?今兒個楚奉儀張口就問太子要不要喝昨天的湯,他都驚了。
也就楚奉儀敢說,也就楚奉儀說了太子還高高興興地聽。
張濟才于是催著劉福把面煮了,囑咐他別往外說到底是誰要的面。接著又告訴他:“你挑個徒弟給我,一是廚藝要好,二是要懂規矩要明還要老實,楚奉儀那邊要開小廚房。”
“喲呵,楚奉儀真可以啊。”劉福邊在鍋里煮著面邊笑,目在膳房里梭巡了一圈,就跟張濟才說,“那邊那個,我大徒弟應泉,你帶走吧。這小子你也清楚,讓奉儀放心用。”
“你也夠的!”張濟才嗤笑著給他豎了個拇指,便竄去跟應泉搭起了話。
這應泉是劉福最得意的徒弟,前兩天太子妃進府要挑人去管宜春殿的小廚房時,劉福都沒讓應泉去,說要應泉日后接自己的班,管大廚房。
如今可好,為了楚奉儀,劉福把這位放了出來。宮里積年的宦眼睛都尖,劉福肯這麼干,說明他張濟才先前看得也沒錯,楚奉儀的富貴估計說還能有個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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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意閣里,楚怡在床上躺了會兒,就覺出了屋里的氣之低。
原因很明顯,睡眠不足的太子這會兒心很不好,一直沉著張臉,弄得四周圍的宮人都不敢抬眼皮。
認識到這一點后便也不敢睡了,吭哧吭哧地從床上爬起來。可他扭頭一看,卻又有了笑容:“怎麼又起來了?時辰太早,你再睡睡吧。”
楚怡:“……”
便沒骨氣地又一度躺了回去,無所事事地盯著他正穿朝服的背影看。他的材本就特別好,有沒有暫且不太清楚,但反正穿很是顯瘦!
朝服又料華貴繡紋致做工講究,令這個背影看上去愈發賞心悅目起來。楚怡看得目不轉睛,直到張濟才端了面進來,他再度回過頭。
看還大睜一雙眼睛,他就又笑了:“你還睡不睡了?不睡的話起來一起吃些?”
楚怡看看那只不算大的小碗,一把蒙住了被子:“睡!你吃你的!”
隔著被子,聽到了一聲笑。
而后也就過了最多五分鐘吧,覺他走到了床邊,手在被面上輕拍了拍:“我走了啊。”
“殿下慢走!”說。
一陣腳步過后,再揭開被子時屋里已經沒人了,只有盛湯面的碗在幾步外的桌上放著。
那碗也不大,估計也就夠裝三五口面。他走得又急,即便只有三五口都不一定能吃完。
當太子也蠻辛苦啊!
楚怡心里有了點淡淡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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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殿,太子妃在準備前往坤寧宮問安前聽宮人回了話,道太子殿下為了日后用膳方便一些,打算在綠意閣設個小廚房。
綠意閣被格外關照的事,趙瑾月這幾個月來其實已經見慣了。但這一回,或許是因為昨晚的不平尚未散去的緣故,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
“……殿下?”太子差來的宦沒聽到回音,遲疑地喚了一聲。
趙瑾月這才強緩下一口氣:“知道了。既是殿下的吩咐,你們照辦就是。”
這句話之后,其實很想添一句“又何必來問我呢?”。
太子為了楚氏連位份上的規矩都違了,眼里哪還有這個正妻!
那宦得了回話便躬退出了宜春殿。與此同時,太子已經到了太和殿前,放眼去,大朝會開始前的殿外廣場上一片肅穆,肅穆中夾雜著一些哈欠連天。
皇子們所站的位置挨著正當中的道,他走過去,看到大哥著脖子,昨天喝猛了的三弟五弟暈暈乎乎。較為孱弱的四弟手里攏這個袖爐,見他過來欠了欠:“殿下。”
沈晰定住腳,蹙眉打量他:“父皇不是說讓你多歇一歇?大朝會這麼早,天又冷,你就別來了。”
“是。”皇四子啞啞地笑了笑,“但臣弟的母妃近來子不大好,臣弟又在宮外開了府,平日里關照不上。”
所以就只好趁著過年自己多在父皇跟前一臉,父皇要是多關照他一點,宮里就能多關照他母妃一點。
沈晰沉了一沉:“一會兒朝會散后到東宮坐坐吧,你母妃那邊,我回頭讓你二嫂走一趟。”
“多謝二哥……”皇四子激不已,朝沈晰深深一揖為謝。
大朝會在一刻后便開始了,這場一年之中最為盛大的朝會禮數繁瑣且時間冗長。今年又真的冷,從年過半百的朝中大員到年輕氣盛的皇子宗親們都凍得不輕,沈晰在其中倒算比較舒服的一個了,他肚子里有熱騰騰的牛湯,寒勁兒就好像不太容易侵進去,沒把吹得心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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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晌午,大朝會散了。眾人各自回府,沈晰回了東宮。太子妃那邊的禮數也差不多這會兒結束,而后他們都可以在東宮里歇上三兩個時辰,到傍晚時再分別去參宴就行了。
沈晰早上離開前跟楚怡說要和一道用午膳,當下去了綠意閣也確實想用午膳來著。奈何他實在太困,午膳還沒布齊他就倒在羅漢床上睡著了,楚怡思慮再三沒有他,輕輕地闔上房門,自己到西屋用膳去了。
沈晰這一覺睡的時間也不太長,過了一個多時辰便醒了過來。他躺在羅漢床的一側,視線越過榻桌,看到楚怡正閑閑地坐在另一側讀書。
穿著一淺淡料的襖,頭發半披半挽著,十分隨意的樣子卻讓他一下看得愣了。但彼時他腦子還因為未散盡的睡意而有點糊,緩了一會兒,他才約想起來,當母妃第一次跟他提起娶親的時候,他想過類似這般的畫面。
那時他想得是自己會有這樣一位正妻,和他相和睦,舉案齊眉。在他忙于政事的時候,打理后宅,等到兩個人都閑下來,就一起讀上一本閑書、品上兩盞香茶。也或許會在閑聊間起一點兒爭執,但誰都別手別說傷人的話,也別總記著對方的不好就是了。
后來他真的娶了妻,卻跟正妻怎麼都說不到一起去,這種想法便也作了罷。
作罷之余,他也覺得自己的想法稚可笑。宗親選妃,向來都是主要看家世年紀有無惡疾,選得差不多了再進宮讓母后母妃見一兩面就算了了,是什麼樣的人本說不好,他還想著能投緣,實在是不現實。
他之后能在妾室中上一個合心意的,就算老天待他不薄了。
旁邊,楚怡讀著讀著書,余掃見旁邊的人起了,便抬起頭:“睡夠了?吃點東西嗎?”
但他沒說話,淺打著哈欠繞過榻桌就蹭到了那一側與同坐,還手攬住了,一語不發地盯著看。
楚怡下意識地脖子一:“怎麼了?”
他輕聲說:“看看你。”
楚怡又:“看我干什麼?”
“看你怎麼這麼好。”
“咝——”麻地哆嗦了下,扯著角回看著他,滯了滯,又問了一次,“吃東西不?小廚房那邊張公公已幫臣妾安排妥當了,隨時可以吃的!”
說得輕松,但面通紅,顧左右而言他的味道不要更明顯。沈晰嘖著小,繼而點了頭:“還是吃個面吧。晚上還有宮宴,隨便墊墊就好。”
楚怡便讓青玉去小廚房傳了話,青玉往外退的時候張濟才遞了個眼,讓旁人也都退了出去。
楚怡著屋里的靜謐,低垂著眼簾,終于扎進了他懷里:“怎麼突然說話那麼好聽!”
“?我不是說話一直好聽的?”沈晰理直氣壯,“比你強多了!”
“……哪有!”楚怡在他懷里拱著否認,他直笑,又頷首吻起了來:“年初五我帶你去廟會上走走吧,我們微服出去,隨意一些。”
“……!好啊!”楚怡興地揚起了個笑臉。
擱在二十一世紀,是絕對不逛廟會的。春節時大家都回老家,平日里承載著兩三千萬人口的北京城會在一夜之間被空,一下子只剩下二三百萬北京人。
但那二三百萬北京人又好像全都在了廟會里,每一廟會都得不行。
所以素來不去,覺得湊這熱鬧沒意思,手機難道不好玩嗎?
可古代就不一樣了,沒手機沒電腦,連書都有限。在宮里悶得覺自己上要長蘑菇,發自肺腑地想出去浪。
沈晰自然不知為什麼這樣出門,只是看笑著便也忍不住笑:“那你提前準備,雖然會有侍衛們暗中保護,但也別穿得太華貴了,不安全。”
“好!”楚怡明快地應下。
他又說:“穿雙舒服的鞋子。”
楚怡:“哦……”
這句關照真是穿越古今啊!在二十一世紀就總聽,萬萬沒想到回了古代還能聽!
但在興之余,楚怡也添了一點點謹慎,問了他一句:“只有臣妾去嗎?您看是不是讓太子妃殿下也……”
沈晰沉了一沉:“不去這些地方。”
去年過年時,他三番相邀,太子妃都拒絕了他。今年就不必再一而再地問了,問多了顧慮又多,倒把好好的事變得像是他一樣。
大過年的,還是大家都自在一些為好。
于是正月初五,兩個人一道睡了個懶覺,中午時懶洋洋地起了床,一同吃了個午膳,便輕裝簡行地晃出了宮門。
楚怡一路都很開心,想這古代的廟會應該比現代有趣,至看起來能更原原味一些。現代的廟會規模雖大,但從新聞上看都覺得瞧著跟小商品批發市場換了個地方似的,讓覺得沒什麼大意義。
希這里能有好吃的小吃、好玩的民俗,若不然能從攤位間深吸一口年味兒也是不錯的。畢竟這里論質已經注定比不上記憶里的二十一世紀了,傳統項目上能打一些也是好的嘛!
宜春殿中,趙瑾月站在殿門口等了許久,直至宮人來稟說太子殿下和楚奉儀已離宮了。
呵……
心里頭五味雜陳,沒說什麼,懨懨地折回了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