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要他自己去跟大哥解釋。

沈晰了然,想想也好，便繼續向外走去。

外頭，皇長子剛聽完宦說父皇不見他,一抬眼就看見了從殿中退出來的太子，面好生一僵：“……二弟。”

“大哥。”沈晰頷了頷首,“大哥現在出宮麼？孤送送大哥？”

皇長子僵笑：“我去向母妃問個安……”話說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剛從母妃那里出來，但話畢竟已經說了，也不好再往別拐。

太子一哂：“孤正好也要去母妃那兒，同走？”

皇長子不好拒絕，兄弟兩個就一道向后宮的方向去了。兩個人半晌都沒說話，行走在紅墻間的宮道上,直覺得整個紫城都變得很安靜。

到進后宮的范圍后，到底還是太子先一步開了口：“江懷那事,大哥不必太過擔憂。孤覺得算不得大哥有錯,折子方才已經呈進去了。”

皇長子腳下猛地一剎，滿眼的錯愕直勾勾地撞到了眼前的二弟臉上。

沈晰笑了笑：“大哥信不過我？”

“……不是,自然不是。”皇長子干笑，強定住氣，故作從容地追問，“父皇怎麼說？”

沈晰繞過了父皇方才試探他的事,只道：“沒說什麼。但折子里把所涉證據都寫進去了，父皇總歸會心里有數。若還是罰了大哥……”

皇長子眼底一,沈晰拍了拍他的肩頭：“那也不過是為警醒朝臣借大哥當個引子罷了,大哥忍一忍，不必太過在意。”

“好……”皇長子怔怔地應聲,怔了半天還是不敢信,沈晰竟然沒借機說他什麼不好？

他在圍場里的那些話,他不信沈晰沒聽說。

“二弟，這個……”他想再追問點什麼，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半句話已說了出來，另半句又噎在了嗓中。

沈晰倒不在意，復又笑了笑：“大哥若不安心，等著旨意便是。父皇究竟怪不怪罪大哥，到時候就知道了。”

怪罪與不怪罪、真怪罪與假怪罪，總歸是能從旨意里品出些端倪的。

皇長子終于點了點頭：“那就……先多謝二弟了。”

“客氣什麼。”沈晰搖頭，遙遙一睇不遠的宮門，“我先見母妃去了，大哥慢走。”

兄弟兩個便就此道了別，沈晰徑直走進翊坤宮的大門，立刻被宮人們畢恭畢敬地請進了寢殿去。

舒妃今日貪睡了一會兒，此時才剛用完早膳，正在羅漢床邊讀著佛經。見沈晰進來稍稍一愣，旋即就又笑了：“今兒怎麼這時候過來了？本宮可聽說你近來有差事在忙。”

“兒臣剛從乾清宮出來，父皇讓兒臣給母妃報個喜，兒臣救過來了。”沈晰邊說邊一臉輕松地到榻桌邊上落了座，舒妃想了想：“怎麼，東宮里的哪一位有喜了？”

“……不是。”沈晰失笑，“不是兒臣的喜事，是母妃自己的喜事。”

“本宮能有什麼喜事？”舒妃嗤笑著繼續讀起了佛經，不再跟他逗趣，沈晰也只好不再賣關子：“父皇說晉母妃為貴妃。”

舒妃終是一愕：“你說什麼？”旋即便鎖起眉頭，“怎麼回事？”

“父皇說來年兒臣就要及冠了，你對兒臣有養育之恩，該晉晉您的位份。”沈晰大大方方地將這番話告訴了，舒妃聽罷，心里五味雜陳。

高興自然是高興的，在宮里，妃位雖然也是主位，但似乎總差著一點，顯得不夠尊貴，到了貴妃就不一樣了。

可又還有些更復雜的，不知該歸為喜悅還是難過。

——近二十年，在宮里近二十年，好像終于得了那麼一點兒認可。

初時進宮就一個原因：元后久病不愈，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尚在襁褓中的沈晰需要一個養母。

家里怕這個孩子被養在旁人膝下會委屈，為元后的胞妹便被送進了宮。因為要養嫡子，所以一進宮就在妃位上，一度風頭無兩。但在后來的近二十年里，從來沒有多得寵過，位份也始終未曾晉過，年華時曾存在的幻想早已在時流轉中被消磨殆盡，生命中的唯一彩，就是這孩子還養得不錯。

如今倒突然晉了個貴妃。

這算是皇上在謝？

舒妃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沈晰也知道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不好做寬，索離座起，伏地一拜：“兒臣先恭喜母妃了！”

“……這是干什麼，快起來！”舒妃趕拉他，哭笑不得，“本宮用不著你這樣哄，一會兒你陪著本宮一道去給你母后上柱香。”

之后的小半年，宮中喜事不斷。

先是舒妃在吉日正式封為舒貴妃，接著又是東宮的兩個孩子過百日。

皇上在百日時給兩個孩子賜了名字和封號，小皇孫沈濟，達濟天下的濟；皇孫的閨名由父母起，皇上就賜了公主的爵位，封號“安和”。

接著便是年關。

過年在宮里是大日子，通常從臘月一開始就要熱鬧起來了。但對于楚怡這樣的位份不高的東宮妃妾來說沒什麼可忙的，屬于社層面的宮宴應酬都不上去，自己開開心心地過年就行。

但在臘月廿八，出了件讓楚怡掛心的事——云詩要生了。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因為和沈晰越來越親近的緣故，云詩這一胎弄得楚怡心也蠻復雜的，和太子妃生孩子帶來的覺不一樣。

太子妃是正妻，而且和不，在看待太子妃的事的時候，角度相當旁觀，基本就是在理智地看待一件陌生人上發生的事。

但云詩就不同了，云詩和是好閨，這件事總結一下就了“的閨懷著男朋友的孩子”。

……這覺太復雜了。

楚怡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和自己強調明白“云詩懷孩子的時候我和太子還不”的問題。

又花了好長時間才讓自己強行接“你就是心里別扭又能咋地？”“你既不能不讓云詩生，也不能和太子玩離婚”的悲慘境。

最后，這一切再度被慨嘆為——封建制度害死人啊！

可到了云詩發要生的時候，這一切的慨就又沒了。那一天里，從早到晚都在屋里焦慮得團團轉，就怕云詩折在這一胎上。

到晚上云詩平安生產的消息傳出來時，一下子渾都了力，緩過來后就心很復雜地在心里慨了下：事實證明，人間的好起來，男人算個屁啊……大風小說

然后把這個“至理名言”寫在了的小本本上。

現在確實蠻喜歡太子了，可并不想讓自己完全沉溺在所謂的里。

要一直提醒自己友、好的重要，在不可能拼搏什麼事業的前提下，希這兩件東西還可以讓活得相對獨立。

從思想上變別人的附屬品就太悲慘了，楚怡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盡力地保持自我。

第二天，楚怡去纖云苑看云詩和剛生下來的兒，一進院門，就看到沈晰一臉喪地坐在廊下。

“殿下？”走過去福了福，“怎麼了？”

“唉……”沈晰嘆氣，然后抬起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真的特別嚇人嗎？”

楚怡笑出聲，知道他這是又因為云詩的膽小了一鼻子灰。一時有點心疼，覺得他這副樣子可憐兮兮，但同時吧，又還有點竊喜。

他和云詩要是也投意合，的心就更要復雜了，現在這樣對來說還比較好接。

發現自己變得自私了……

于是悶悶地走進了云詩的臥房。

“？”沈晰察覺了的緒變，但沒能明白為何會突然這樣有變。想問一句，可已邁過了門檻，他想了想，沒好跟進去。

“唉。”沈晰又嘆了一聲，搖搖頭，起去綠意閣等楚怡去了。

整個東宮后宅，也就楚怡那里讓他覺得自在些。別人要麼禮太多、要麼想太多，都沒法讓他覺得是在家里。

進了綠意閣，他就把白玉青玉都支了出去。兩個人都清楚他要干什麼，死死低著頭一并退到了屋外等著，一個字也不敢多言。

太子又要看奉儀娘子寫的東西了。也不知奉儀娘子到底寫了什麼，竟然那麼有趣。

屋中，沈晰做賊似的站在書案邊了手，無比練地翻出了本子，又從自己隨佩戴的荷包里取了把鑰匙。

楚怡夠的，怕別人看，就給本子裝了把鎖。

但顯然沒料到已經有人看了，并未將鑰匙隨攜帶，最初時擱在了枕頭底下。

于是他拿去配了兩把，一把一直帶在上，一把放在書房里備用，就這樣又看的本子看了好幾個月。

那個傻楚怡還沒發覺……

沈晰邊在心里笑話楚怡，邊將小鎖咔嗒一聲擰了開來，信手一翻便剛好翻到了前兩日看過的那篇。

他就又往后翻了兩頁，很快，便看到了楚怡昨晚剛寫下的那行字。

——“人間的好起來，男人算個屁啊！”

讀起來真是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