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韋倜得知秦晉未死之時,心中好一陣驚訝,同時又覺出一些不妥之,朝廷為他舉行了祭奠儀式,又追加了謚號,現在突然“死”而復生,朝廷和天子的難堪由誰來解決?
在父親面前,韋倜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只垂首聽訓,從來不置一詞意見。不過,韋見素再次一反常態,端起案上茶湯,啜了一口之口,說道:“說說,秦晉不死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好事還是壞事?韋倜早就習慣了從父親迂回的語句中分析揣真實意圖,秦晉“死”而復生這件事表面上看自然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好事,但父親既然堂而皇之的當做一個問題問了出來,他知道,那就一定大有因由。
韋倜在外面是人人著結的門下省要員,但在父親面前卻戰戰兢兢的像個孩子,就連腦筋思路比以往都不甚清晰順暢。
見到韋倜一直在低頭沉,韋見素索就自問自答起來。
“秦晉在‘布飛捷’中將所有的決策均冠以高仙芝之名,揣度一下,所為何來?”
經過提醒之后,韋倜頓有茅塞頓開之,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緩緩答道:“父親曾說過,秦晉此子既謀國也謀私人,后者所指當是高大夫這一關節了!”
韋見素點點頭,報之以鼓勵的眼神,讓他繼續說下去。在得到父親的鼓勵后,韋倜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心思頓時就一片澄明,思路變得無比清晰。
“只可惜,秦晉的做法有些天真。如果以為讓些功勞就能挽回高仙芝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豈非是看低了當今圣明天子?”
此前天子下敕書死高仙芝和封常清,韋見素父子二人都知曉,所以無須言明,只須一點便可心領神會。
“這麼做恰恰適得其反,只能使天子對高大夫更加忌憚和猜忌,如果不知其本意,反會讓人誤以為,這是在故做構陷之舉。”
一句句誅心之言,韋倜說的艱難無比,但父親有所命,便不得不從。
韋見素滿意的頷首,看來這個長子在門下省幾年的歷練沒有白費,能看這些關節,將來就算自己不在了,自保也當綽綽有余。
說實話,大唐的,尤其是朝廷的高和天子近臣是最難做的。遠的不算,歷數開元天寶年間得到善終的宰相重臣屈指可數,被貶流放甚至獲罪死的大有人在。
列位有功名相就不用提了,多是慘淡收場。就說與天子有主仆義的輔國大將軍王仲,不也是因為權力斗爭獲罪賜死?
反觀他韋見素,既沒有治世之功,也非天子親近之人,在宰相之位每日里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說不定哪一日便會禍起突然之間,若是就此能辭返鄉只怕便是最好的下場和結局了。
韋見素這麼想也并非全然是杞人憂天,他之所以能夠居宰相之位,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楊國忠需要他,然則目下楊國忠能力所限,對平定國之事不進手去,使得皇帝不得不依靠一度病廢在家的哥舒翰,這其中的微妙之,便很值得玩味了。
默然半晌,韋見素才緩緩開口,“秦晉雖然出地方小吏,卻能夠力排艱難,的的確確是個難得的人才,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可以拉上一把。”
聽到韋見素如此直白的叮囑,韋倜驚訝的張大了,一時間竟忘了回答。
……
出了的書房,韋倜快速向西院而去,他的胞妹韋娢便住在那里,想必秦晉未死的消息一定會將郁郁之氣盡掃而空。
“阿兄說甚?究竟誰個未死?”
“還能是哪個,自然是那新安縣尉姓秦的后生了。”
“可當真?”檀口輕啟,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信息,韋娢鼻間酸,眼睛里已經溢滿了晶瑩的水。
“阿兄何時誑過你?這是父親親口所言,絕不會有假。阿妹該如何答謝阿兄?”說這些話時,韋倜的臉上浮起笑意,其中還有幾分揶揄之意。
韋娢輕輕拭淚,竟略有赧然的扭了一下,“阿兄盡取笑人家,下回不要來了!”
韋倜見狀聞言哈哈笑了起來,他這個妹妹子剛強,甚至不讓須眉,今日難得一見的小兒扭之態,竟大覺有趣,于是又打趣道:
“既然阿妹不想聽聽其中細節,阿兄走便是!”
韋娢嗔道:“哪個讓你走了?快說,快說!”
于是,韋倜也不再繼續打趣,便一五一十將從父親那里聽來的消息講訴了一遍。他與這個胞妹甚深,是以很多事也不加瞞。
隨著講述,韋娢的眉頭逐漸輕蹙起來,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哥舒老家伙用心何其險惡!”
韋倜卻道:“秦晉以從九品小吏陡然與朱紫重臣品秩比肩,的確多有不妥,此例一開,賞功罰過全憑天子喜怒,而不顧大唐典章,長此以往只恐于朝廷不利!”
“阿兄怎麼也被哥舒老家伙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給迷了?”
面對妹妹的反問,韋倜回應道:“哥舒老相公此言確實有理!”
“上郡太守自然可以不算,是追封給死人的,那上郡長史呢?天子敕書黑紙白字,國璽批難道都是兒戲?”
倏忽間,韋娢的聲音里又出陣陣寒意,韋倜一時間無言以對,明明覺得此種說辭不妥,卻一時間無從辯解。
“阿兄當真糊涂了嗎?”韋娢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但說話依舊是一針見。
“阿兄想想,哥舒老家伙讓秦晉去做的是什麼?”
“榮王府府掾。”韋倜下意識答道。
“這就是哥舒老家伙用心險惡之。天子以榮王而非太子領兵便已經很是不妥,現在秦晉為榮王府屬,將來不論有多大的功勞,都永遠要打上榮王的烙印。阿兄想想,將來天子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即位,又豈能放過榮王,放過上帶著榮王烙印的秦晉?”
韋娢的一番話讓韋倜大為震驚,一則為阿妹眼如此犀利,二則為哥舒翰難道真是這種大似忠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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