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以弘農郡長史的份發號司令,先允諾可以免去這些人的逃軍之罪,但從此刻起必須服從他的一切調度指揮。現場雖有五六千人,但應者聲音寥寥。
烏護懷忠怒喝一聲:“都聾了嗎?哪個沒聽見割了腦袋!”
那些旅率、校尉尸上的還未凝固,淌的滿地暗紅,目驚心。再加上這壯碩的胡兒一聲暴喝,逃卒們一個個只恐人后,紛紛表示,“俺們愿聽長史君號令!”
很快,稀稀拉拉的喊聲逐漸演變為五六千人的齊呼。
秦晉冷著臉,完全沒把這些人言不由衷的話當真。若是這等刀架在脖子上所發出的承諾可靠,天下事也就簡單的多了。
“回去,回陜郡去,本長史帶你們回去!”稍一停頓,秦晉還是鼓舞了一下人心,“天子已經拜哥舒翰為宰相,老相公現在提兵出了潼關,本長史剛剛燒了崔乾佑的糧草,弘農叛軍就快山窮水盡了!”
“唐軍威武!”
“長史君威武!”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眾人便也跟著齊齊大喊,落在秦晉的耳朵里直覺稽可笑。他不再繼續廢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現在該盡快往陜州去,如果能追上高仙芝,說不定還能說服他回防陜州。
崔乾佑部失了糧草,必然急于離開四面都是唐朝屬地的弘農,返回澠池去。自然,最近的一條路就是經由陜郡的驛道。如果高仙芝能夠趁機將他擋在陜郡與潼關之間,唐廷再派兵與之兩面夾擊,就算用的都是市井之兵,也未必不能一戰。
只是時間還來得及嗎?
這一日,秦晉的心總是在希與失間反復搖擺。在剛剛得知高仙芝已經如歷史上一般燒掉了太原倉的所有資后,一種深深的無力曾在瞬間攏上了他的心頭,但轉念間又重新振作,即便燒掉了太原倉,事也未必一定會朝著不可收拾的局面發展。
不經意間,秦晉的眼掃過了西南邊,卻倏地發現,遠山天際間竟彌漫著滾滾煙塵,正在以一種眼能看得見的速度吞噬者灰白的天空。
秦晉的作萬眾矚目,在場的數千人也隨之一同忘了過去,逃卒中有人駭然喊了一聲:“山,山火!”
山火常在春夏之際發,山林間雪水化盡,在林地面上的干燥枯葉,一星半點火星都能引燃,再借著春天的大風,半日功夫就可以點燃整片林地。不過,這等規模的山火在冬季卻極為罕見。
河南府不百姓還記得數年前熊耳山的那場大山火,燒的慘烈至極,熊熊大火著了整整七天七夜,最終是一場姍姍來遲的大雨才澆滅了漫山遍野的烈焰。
提及熊耳山的那場大山火,親歷者至今仍心有余悸,多百姓來不及逃出林間鄉里被大火瞬間吞噬,房屋和畢生的繼續也隨之付諸一炬,最后剩下的除了整片整片焦黑禿的土地,就什麼都沒剩下。
此時此刻,西南方天際的那滾滾黑煙團,正與那熊耳山大火初起時的勢頭一般無二。
這些逃卒們絕大多數都是在河南府所征發,對熊耳山大火有著此生難以磨滅的記憶,知道大火一旦蔓延過來,人的兩條是絕對逃不過烈火魔爪的。
“山火來了,山神火神發怒,要燒死崔乾佑……”
“快跑,山火燒過來,誰都跑不掉……”
被聚在一的逃卒們開始蠢蠢,若這些人失去了理智而崩潰,幾百個騎兵未必能控制住局面。秦晉也暗暗心驚,他心驚的不是山火之恐怖,而是昨夜燒糧引發的山火竟然已經蔓延到如此規模,在數十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間,秦晉忽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但一時又想不通。看著蠢蠢的數千逃卒,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立即趕往陜州城。
一聲令下之后,擋在驛道上同羅部的胡兵閃開了開來,逃卒們不約而同向陜州城方向發足狂奔。這種形遠遠超出了秦晉的預料,他沒見過山火,也不知道山火的可怕,但從這些逃卒們空而麻木的目中,他卻敏銳的發現了其中流出的恐懼和心悸。Μ.166xs.cc
如此正好,也省了他們的力氣,數百騎兵們就像驅趕羊群的牧民,幾十群的在逃卒外圍游弋,遇到有離人群者便強力驅趕回去。
一路走,又一路收攏著陸續由陜州方向逃出來的唐軍士卒。當這些人聽說峴山方向起了大山火,也都不約而同的轉向,隨之往東北方的陜州城狂奔而去。也顧不得是剛剛從那里逃出來的。
大約日暮時分,陜州城的城頭已經遙遙在,至此,秦晉所部聚集驅趕的逃卒已超過萬人。鄭顯禮驅馬來到秦晉側,疑道:“若高大夫放棄陜州,因何沒有焚城?”
秦晉也是心下疑,這的確有些不符合常理,既然連太原倉都燒了,陜州城還有留著的必要嗎?難不還完好無損的留給叛軍?但不論如何,陜州城還未及燒掉是件好事,一座大城建起來不知要經過多年,就這麼白白燒掉豈不可惜?
“走!到了城下便知因由!”
烏護懷忠領著同羅部還在驅趕逃卒,疏導他們往城西曠闊的空地方向而去,那里是一大片農田,正好可以暫且安頓這些人。
不過,想法是好的,僅以數百人引導這上萬逃卒前進的方向已經很不容易,若想讓他們停下來,卻是休想。烏護懷忠只能率部繼續游弋在逃卒外圍,一路又轉向陜州城北的黃河。
逃卒們顯然是想北上渡江,斷后的秦晉很快發現了這個苗頭,便立即命人揮旗示意烏護懷忠不必理會逃卒去向,只要他們不投叛軍,到哪里去已經無所謂,想過黃河就讓他們過。
然而,事的發展卻每每出人意料,就在秦晉打算放棄控制這些逃卒的時候,這支毫無秩序的逃卒大軍竟然堪堪停在了陜州城北的黃河岸邊。
直到秦晉也來到黃河邊時,才頓時恍然。原來,封凍的黃河早已被鑿開,渾濁的湯湯水面上漂浮著一塊塊巨大的浮冰,很是駭人。最前面的逃卒因為后面的人還在向前擁,便如下餃子一般紛紛落水中。
寬闊的黃河河面上只有一條窄窄的浮橋橫南北,極數幸運的逃卒上了浮橋,沒命的向黃河北岸奔逃,仿佛過了黃河就會逃出生天一樣。秦晉鄙夷的一嘆,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當了逃卒往西南而去?
陜州城外到都是秋收后空出來的農田,既沒了林也沒有片的蒿草,就算大山火再兇狠也燒不過來,真不知這些人究竟在害怕些什麼!
忽然間,烏護懷忠縱馬而來,手中還提著一個青袍員,到了近前后又將他一把仍在地上。
“爾自說去!”
那青袍從雪地上爬了起來,已是狼狽至極,頭頂的帽丟了,上的袍子也被扯出了口子,但他的臉上卻滿了僵而又諂的笑意。
“下奉杜將軍之命,特來迎候天兵使者!”
秦晉愕然,不知這青袍員是何意,但見烏護懷忠眼里出了揶揄的笑意,便又定住了心神,等著青袍員道明來意。
“杜將軍仰慕安大夫多年,而今燕兵解民倒懸,棄暗投明,正當其時……”
聞言,秦晉一陣苦笑,怪不得烏護懷忠會有那種揶揄的笑容,原來竟又被當了崔乾佑的叛軍。
……
明威將軍杜乾運被高仙芝留下來斷后,只等一切完畢之后,放火焚城,然后北上渡河,燒掉浮橋以斷掉崔乾佑叛軍的北上通路。
然而,杜乾運卻另有打算,眼看著東都陷落,名將紛紛敗北,這不正是敗亡前兆嗎?反觀安祿山的北地蕃胡大軍,勢如破竹,一月取東都,就算兩月下長安,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諺云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這時還死死抱著唐朝的大,早晚有一天連命都得搭進去。
由此種種,留下來斷后這個倒霉差事,在杜乾運前來卻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正苦于沒有因由投效,而今不正可以獻城,獻橋了嗎?
杜乾運沒想到弘農郡的叛軍竟來的如此之快,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召集部下一底,對方便已經兵臨城下了。站在城頭上,杜乾運僅僅向新安方向看了一眼,便險些被嚇得肚子筋,上萬人的大軍山呼海嘯一樣席卷而來。很快,這些“逆胡叛軍”又直奔黃河上的浮橋而去。在城頭上的杜乾運看的真真切切,暗道領兵的胡將果真不一般,竟直奔要害而去,他現在被斷了后路,就算想跑也來不及了。
杜乾運不敢耽擱,趕忙安排了隨軍的親信書吏出城,去尋領兵的叛軍主將商談投降事宜。就算投降也得先談好了價碼,否則稀里糊涂的便獻了城,萬一對方反悔又找誰說理去?
親信書吏奉令之后,出城便遇見了兇神惡煞一般的烏護懷忠,剛表明了自家主將有意投效安祿山,誰知對方竟不由分說將他提了便走。
從雪地上起之后,那親信書吏才明白,戰馬上這個有幾分書卷氣的年輕人才是領兵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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