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誰都沒睡好。
尤其是鄭琇瑩。
自從白日里見到了崔璟之后, 仿佛見了鬼一樣,整個人失魂落魄。
睡到了一半,騰地坐了起來,滿頭是汗地來旁的使:“讓你去盯著梨花院, 陸雪可有什麼奇怪之?可曾帶什麼人回來?”
“陸娘子并沒帶人回來。”使回稟道, “不過,陸娘子回來的晚, 仿佛是宵被困, 被二公子順道送回來的。”
幸好沒帶回來,鄭琇瑩松了口氣。
不過, 被攔在外面還能到二表哥,算運氣好。
想了想, 還是放心不下:“不行, 他只要在長安一日,不管是癡了還是傻了我都放心不下, 你明日找幾個可靠的人去昨日那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他, 就買下來, 遠遠的送到南疆去。總之,千萬不可讓他留在長安。”
已經到了這個關口, 鄭琇瑩決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使垂著頭應了是。
正轉出去的時候,鄭琇瑩忽又住了:“等等。”
“發賣之前,你務必先試試他是真傻還是假傻。若是還有記憶, 知道自己是崔氏的大公子的話……”
頓了頓,瞥了使一眼:“你知道該怎麼辦。”
夜間的油燈捻的只留了一息,半明半寐的映的臉龐形同鬼魅。
使渾發冷。
這可是崔氏的大公子啊, 還險些與定親。
娘子竟能下如此狠心。
鄭琇瑩說完那句話, 整個人便頹了下來。
畢竟在邊疆遭了這麼多難, 誰知這位大表哥的心有沒有生變呢?又或者他一直記恨著當初的那些話,回來之后會報復也說不準。
大表哥不能怪,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鄭琇瑩又慢慢靠向后的引枕,這回才勉強能合眼。
***
梨花院
雪目睹了一場廝殺,回去之后眼前還是不斷出現殘尸遍地的場景,好不容易合眼,夜半又驚醒。
一連醒了三四次,窗外的天卻仍是未亮。
忍不住去想,夜半宮,稟報的又是太子遇刺這樣的大事,若是置不好,二表哥定然十分難辦吧。
二表哥畢竟又救了一次,恩怨一貫分明,在這種時候,雖然不想承認,還是不想他出事的。
崔珩此刻的確不那麼容易。
京兆尹那邊起了火,刺客死了,只剩下一份口供,證據并不那麼充足,反倒被衛皇后反咬是故意污蔑。
圣人又有偏,縱是證據確鑿,也不那麼容易定罪。
何況太子畢竟只是輕傷,并未傷及本。而此刻主弱壯,圣人正是忌憚太子的時候,需要扶持六皇子以牽制,于是此案最終也沒鬧大,明面上只是以刺客胡攀咬權貴告結。
不過當街行刺皇室畢竟還是犯了圣人忌諱,衛國公被另尋了個借口奪了神策軍的統領權,衛皇后也被遷怒足,也算給了崔氏和太子一個代。
這結果在意料之,因此當圣人開口的時候,太子波瀾不驚地領了命,崔珩亦是沒再多言。
直到回了東宮之后,太子松了冠,忽地自嘲了起來:“行簡,你說孤這個太子還能坐到幾時?”
太子三十有余,態微微發福,頹喪地坐在小榻上的時候,頭上的玉冠都歪了,斜斜地墜著。
實在不像一國之太子,倒像是一個失意的文人墨客。
“父皇既如此偏六弟,為何不干脆改立他?”太子又問,片刻遲疑道,“是孤太沒用了,才讓父皇生了易儲的心思麼?”
這兩句問話崔珩也不能回答。
他看著困頓的太子,忽然想到了兄長。
兄長當初是否也曾這樣發問過?
想來大抵也是有的。
他尚未回答,太子也想起了崔氏過去的傳言,搖搖頭又不讓他回答:“此事孤不該問你,你兄長若是還在,興許會與孤有三分共鳴。”
“既生瑜,何生亮也?”太子喃喃地道,拍了拍他的肩,“孤有時當真羨慕你。”
崔珩沒說話。
若他是一個一心只想爭權奪利的鼠輩,像六皇子一樣,他或許是該高興。
但他和六皇子又不同,正是顧念著長兄之誼,他夾在父親和兄長之間,行事不能風頭太過,又不能失了風骨,這些年來的艱難未必比兄長。
然而旁人未必看的到這些,崔珩也從未提及,只是平靜地道:“殿下文韜武略,品端莊,是大位的最合適人選,圣人扶持六皇子,或許也只是為了砥礪殿下。”
“砥礪?”
太子嗤了一聲。
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安的說辭罷了。
圣人多疑,便是沒有六皇子,也會有七皇子,八皇子,當年突厥來犯,事發突然,崔將軍剛從南疆回來,又被派往西境,人馬皆疲憊,很難說沒有刻意消耗崔氏的意思。
往事難堪,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一宿沒合眼,上完早朝后,崔珩便先行回府休息。
昨夜鬧出了這麼大靜,今日一早,闔府上下已經全知曉了。
老夫人并大夫人皆揪著心,直到聽聞馬車回來了,人也平安無事,還得了嘉獎之后才定下心來。
崔珩昨晚先斬后奏,知曉定然會惹得母親和祖母擔心,于是一回府便直奔壽安堂請安,進了門在母親開口之前搶先賠了禮:“讓母親和祖母擔憂,是行簡不孝。”
大夫人憂心了一夜,預備了滿肚子的斥責,想質問他為何偏偏又攪合到這爭儲的事里,想問問他是否把他父親臨去前的告誡記在心里,但這滿腹的指責卻在看到兒子后,盡數拋到腦后。
拉著崔珩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你有沒有傷,可有哪里磕著著了?”
“兒子好得很。”崔珩促狹道,“沒缺胳膊也沒。”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閑心頑笑。
大夫人見他沒事,火氣又竄了上來:“你就這麼著急?連句口信也不跟家里人留便連夜宮,若是出了什麼事,我便是能求太后救你也趕不及,你可知我與你祖母有多擔心?”
“妙英你且坐下。”老夫人是見慣了風浪的,“二郎做事穩妥,他既不說,想來是覺著此事并無大礙。”
崔珩也跟著附和道,扶著母親坐下:“這不是沒事麼?”
“你說的輕巧,若是當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我可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了。”
大夫人仍是不解氣,指著他發狠話,“下次你若是再將自己置于如此險境,我定會人直接敲斷你的,這樣尚可保你一命,你也不能再這般大膽狂妄了。”
“跛了我可就不了仕了,活一個廢人。”崔珩笑了,“母親當真能這麼狠心,毀了我一輩子?”
“了廢人才好,省的讓我心煩。”大夫人仍是,但心里卻不敢想他當真跛腳的后果,片刻,又試探著問道,“可是你傷又犯了?”
“未曾。”崔珩知曉母親是個心的,“不過母親若是再不讓我坐下,我這恐怕當真要廢了。”
“坐下吧。”大夫人撇開了眼。
盡管還有氣,大夫人卻看不得他當真苦。
崔珩笑了笑,這件事便算是過去了。
大夫人和老夫人不愿他涉險,但捉到刺殺太子的刺客這樣的大事看在旁人眼里卻是大功一件,府里又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雪跟著二夫人去請安的時候正好見崔珩出來。
兩個人而過的時候,互相見對方都好,角微微揚起了一點。
雪只對視了一眼,便連忙錯開了眼。
崔珩卻忽然住了:“此次能抓到刺客多虧了表妹的畫像,殿下要論功行賞,表妹可以想想要什麼。”
當著眾人的面,這還是他們頭一回這麼正大明的說話。
雪著實被他的大膽驚到了,連忙低下了頭:“這都是我分的事,不敢邀功。”
“論功行賞,這是太子的恩賜,表妹無須客氣,今日我在府里,表妹何時想好了隨時來找我。”崔珩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片刻,又特意補了句:“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表妹盡管提。”
“力所能及”四個字帶著明顯的暗示意味,雪生怕被別人看出端倪,只好應了是,便匆匆抬步離開:“好,那多謝表哥了,等我想好便過去。”
不遠,大夫人和二夫人正在談,遠遠的,大夫人瞥見這對樣貌極為出眾小兒站在門邊,目頓了片刻。
若是單論樣貌,這位表姑娘和二郎倒是最相配的,只可惜份太低,又已經有了婚約。
大夫人約聽見了什麼論功行賞的事,又多看了一眼陸雪,希不要提出什麼逾矩的條件。
不過后來陸雪一直埋著頭喝茶,一副格外乖巧的樣子,又收回了心思。
這孩子實在太乖了,便是二郎讓隨便提條件,估計也不敢提什麼。
二夫人又坐了一早上冷板凳,沒關注到陸雪,一出來便長長地嘆了口氣:“你說都是崔氏的子孫,為何偏偏我的三郎命運就這般不濟?大郎雖戰敗了,但戰死在沙場,雖敗猶榮。
二郎更是打小就出的,原以為下了戰場能挫挫他銳氣,沒想到在京兆尹做的也是風生水起,辦了這麼樁差事,恐怕到年底又得升了吧?如此一來,我的三郎即便是好起來了,恐怕也追不上這倆。”
雪已經定下了婚事,二夫人這話便沒瞞著,當著的面說了。
干嘛非得跟大房比呢?
雪其實很不能理解姑母的心態,從江左一個破落戶嫁到長安來,已經是多人都不敢想的運氣了,非要跟那位有基的大夫人比,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雪并不是個熱衷名利的人,聞言也只是點頭附和,不置一詞。
二夫人見一副不爭不搶的樣子心里又來了氣,兒子不行,娶的媳婦門第又不高,而二郎不出意外要娶的可是滎鄭氏,看來這輩子是沒法跟大房爭了。
門第上爭不得,門面上得爭一爭。
二夫人又停了雪:“婚事在即,你也是該學學規矩了。最近三房的九娘子也定親了,正請了先生和姑姑來教習書畫,修養,我打算讓你和陸雪凝都去聽一聽,你可愿意?”
看來姑母是打算爭到底了。
雪人微言輕,本勸不得,只能點頭:“那自然是好的。”
“那你可要神些,這鄭七娘聽說也會去,是個才貌雙全的,你不要被比的太過。”二夫人又提醒道,“老太太已經去了信,恐怕二郎也不久就要定下來了。”
二表哥要定婚了?
雪頓了頓,什麼都沒說,只點頭應道:“知道了。”
于是二夫人便又折去了三房。
關于那樁賞賜,雪回去后想了一上午并一個中午,也沒想出有什麼可要的。
自打來了長安,所要圖謀的一直都只是解除這樁婚事罷了,于是只是稍加思索,便趁著午后去了清鄔院。
崔珩昨夜一宿沒睡,雪過去的時候,他還在休憩。
不過院里的秋容知曉他們的關系,并沒避讓,而是直接領著進了室:“公子還睡著,陸娘子不妨坐著等會兒。”
雪臉龐微熱,點了點頭,坐在了窗邊的小榻上。
崔珩睡覺的時候不能有一靜,因此清鄔院里的人都輕手輕腳,格外的安靜。
夏日本就容易犯困,雪又不敢,就這麼靠在窗邊,不知不覺間也睡了過去。
等再有意識的時候,是被咬醒的。
一低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抱到了床上,崔珩正隔著咬。
雪剛睡醒,反應還有些遲鈍,迷茫了片刻才急切地推他:“這還在白日,方才好多人看見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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