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考鑼聲響了九道,監考者開始髮捲。
許志戎甚是不自在地了後背、肩膀等,手腳並用地蹭了好一會——他家裡行商,在沛縣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富戶,平日裡穿的都是細棉布料,此回礙著科場規矩,不得已套上了考場中提供的麻料單。
前兩日還勉強忍了,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考場中僱來漿洗的人沒有上心,上的衫竟著一子酸味,讓他格外難以忍。
想到前兩日不知是哪兩個油膩膩的窮酸穿了這一,說不定對方上還帶著哪裡惹來的蝨子跳蚤,許志戎渾都不舒服了。
他心中本就煩躁,又憶起昨日跟那路邊的鄉佬打的賭,一子邪火頓時衝上了頭,一面撓著大、胳膊各等候發放考卷,一面心中暗罵,只打算一考完,就去茶鋪中找那兩兄弟出氣。
到時候不把茅房中的紙沾飽了墨,塞到那個大放厥詞的小屁孩裡,讓對方再也說不出那等放肆之言,他就不姓許!
許志戎咬著牙,好不容易等來了卷子,顧不得其他,連忙匆匆翻到策問一卷,只一眼,滿肚子的邪火就似被一盆冰水給澆了下來。
昨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個外鄉子推測,今日會考的可能是賑災,賦稅,還有抑或流民中哪一樣。
簡直是鬼打了牆!居然給他中得正正的!
林門書院那羣老貨,天下間那麼多的題目,做甚要考什麼流民治理!人家良山書院考延州戰事,他跟著考什麼流民,簡直是跟屁蟲!怪不得年年都夠不上那頂尖的書院位子!
許志戎氣得幾乎要把手裡的卷子摔出去,全然無心應考,瞪著面前的策問題,都有衝把這幾張考卷撕碎片,再也不要看到它們擺在眼前。
晦氣!
竟這豎子得了意!
許志戎抓起筆待要平復心,好去答那考卷,卻怎麼想怎麼暴躁。
手中的筆桿是快要朽掉的爛竹子,筆尖是掉的狼豪,答卷是糙的黃紙,連這題目都讓他不順眼。
他把那筆往桌上一扔,一灘淋漓的墨跡便暈染在了草稿之上,幾張紙算是廢了。
許志戎家中頗有些背景,即便不赴考,林門書院這樣的層次,他想要學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是以並不太把考試放在心上。
然而落榜事小,丟了面子事大。
難道真要去那兩個鄉佬面前認錯嗎?!真是天下之大稽!!
許志戎惱火地踢了一下地。
如果不是不能提前卷,他真想就此罷考了!
想到要同那兩個鄉佬道歉,說不定對方還抓著之前賭約不放,讓自己當衆吃紙,許志戎就極度暴躁起來。
這個時候,他早忘了當日是誰先行嘲諷挑起的事,才招得對方反擊,也忘了自己方纔如何設想等見到題目之後,狠狠報復,讓那兩人好看。卻覺得季清菱提出的吃紙的賭約甚是惡毒,簡直是有辱斯文,邪惡之至。
只恨自己家在薊縣沒個基,若是能像謝東函那般的家世,命幾個家丁出手,不怕打不傻那兩個蠢貨,也省得再來丟臉。
許志戎撿起筆,耐著子答了卷子,好容易等到收卷,幾乎是躲在人羣的最後面出了場。
他站在考場門口好一會,實是找不到什麼其他的小徑躲開門口那間茶鋪,想到早與同鄉約了見面,只好一跺腳,狠下心便往鋪子而去。
留了這麼久,人羣早已散得七七八八,茶鋪裡也剩的人不多了,許志戎才踏進鋪子,便見兩個同鄉坐在進門不深的地方,不知在說些什麼。
右臉上一顆大痣的同鄉見他來了,連忙站起來,問道:“怎的這麼久纔出來?”
許志戎拿眼睛四逡巡了一陣,竟沒見著昨日的那兩個小子,心中一喜,急問道:“那兩人呢?”他看對面同鄉都不說話,追了一句,“沒來?”
沒等他把心中大石落下,對面同鄉便默默推過來一個空茶杯。
“人已是走了,只讓我們轉一句話……你以後說話不要這般難聽……”
話說得雖是委婉,可許志戎一耳,臉登時便難看起來。
他回想起那日季清菱的形狀,問道:“沒我吃紙?”
同鄉本還不知道該如何說,見他問了,便指一指那茶杯中的花生殼,道:“說是……你把這花生殼拿來泡茶喝了,以後說話……長點腦子……”
再怎麼一吞一吐,季清菱的原話還是掐頭去尾地轉述了出來。
許志戎見到那個破瓷杯中扔的兩個空花生殼,哪裡還不知道,對方這是在諷刺他腦中空空,連個腦仁都沒有,便如同這沒了花生仁的花生殼。
許志戎從小生慣養,又是他爹好容易求得的老來子,平日裡要什麼有什麼,在沛縣那個小地方,也算有幾分薄面,哪裡被人這般繞著彎子地嘲笑過。
他本以爲昨日被季清菱當街戲弄,已是極丟人,沒想到今日被對方以相譏,箇中深意,簡直是越想越來火,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惱,只恨不得鑽到地底下。
許志戎臉上一會青一會白,只認爲這茶鋪子里人人都在看自己,一時看那小二站在門口同人說話,轉過頭看了一眼裡頭,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許久,又一時見對面不遠,似乎有人一直盯著自己不放,一時惱怒,將那一個裝了花生殼的瓷杯掃到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罵道:“小人得志!總有你倒黴的時候!以後別撞到小爺手上!”
他摔完瓷杯,隨手掏出一個荷包,扔到聞聲而來的小二上,喝道:“一邊去,別來吵吵!”
語畢,沉著臉對那右臉一顆黑痣的考生問道:“伯容,你可知道那兩人姓甚名誰?”
樑伯容只後悔自己當日貪圖這許志戎的錢財使得大方,與他一路來這薊縣赴考,本以爲可以沾點,誰想這是個不省事的,考著試都不肯消停下。
他只得與一旁的同伴換了個無奈的眼神,轉頭勸道:“這事都過去了,何苦自己抓著不舒服,明日還有考試,咱們好生回客棧備考豈不是好?等考上,回家也好同伯父討點好,省得他又說你跑出來,沒個正經。”
許志戎冷哼一聲,道:“明日那末流書院,有什麼好考的……”
你家有錢可以不考,老子我還要考啊!
樑伯榮心中苦,只求恨不得求老天賞個神通,讓時間倒回到十多天前,屆時他一定不貪這點小便宜,必會躲這許志戎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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