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惠帝自親征攻打木木翰後,唯一做的一件任的事。

他領著尚且年的唯一的兒子,隻帶了三兩個宮人與侍衛，便往文帝先前去過的岷澤縣去了。

太子年弱，一路走走停停,磕磕絆絆地才到了岷澤縣。

他們怕被京中的人尋回去，惠帝便做主打扮走親戚的農戶,尋了一院子借宿,給了人家一些錢。

這戶人家姓楊。

當然,據這一塊兒的人家大都姓楊，從前是一個村子裏遷到這兒來的。

他們住的這戶楊家，隻有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年的孫子在。

老婦人是兒子在縣裏當學徒，有返家的時候。

等到了用飯的時候,老婦人磕磕絆絆做了一頓飯出來，隻是這老婦人眼睛不大好,做出來的飯食裏還混著土。

惠帝實在食不下咽,想了想,便侍衛拿了錢,去敲隔壁那戶，問他們另買飯菜。

侍衛們個個人高馬大，往那門外一站，人家連門也不敢開。

侍衛無法，隻得返回來。

年的太子從凳子上跳了下來，低聲道：“本宮陪你們去。”

侍衛們心中陡然反應過來，是啊,若是帶了一個孩子在邊，人家自然便會消去戒心。

他們在門外又敲了敲門，才見有個年輕婦人來開了門。

侍衛們同太子一並進了門，掏出了銀錢與那婦人，同商討拿錢換菜的事。

太子卻瞧見了院子裏頭，挨著草叢的位置上，放了一隻竹凳，凳子上坐了個，比他要大一些，可就算是這樣，坐在上頭，雙腳也挨不著地，隻能懸著。

太子不由走上了前去。

等走近了，他也才看清了的模樣。

穿著褐的裳，裳是醜的，可的模樣是漂亮的。

長長的微卷的睫，翹的鼻子，的像是筆點上去的。的臉頰有些瘦，連帶下也是尖尖的。

可的眼眸極了。

像太子收在枕頭底下每日都要把玩的寶石。

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雙手也乖乖地團拳頭，擱在上。

跟一尊心雕琢的玉像似的。

太子幾乎從未見過這般年紀的孩兒，他心想，若是這樣的孩兒養在他的邊，一定會養得臉頰圓圓的，鼓鼓的，像個包子。

可這時候，還不等太子同搭話呢，侍衛便上前來請他回去了。

太子便隻好先轉離開了。

之後吃了什麽飯食，他都不大記得了。

後頭惠帝帶著太子在岷澤縣住了五六日。

五六日裏，太子總要去敲一敲隔壁的門，有時敲得開，有時敲不開。敲不開的時候，太子便艱難地爬上那堵矮矮的圍牆，就趴在圍牆上往下瞧。

過了好久方才注意到他。

盯著他瞧得出神，瞧得太子麵頰都微微紅了。可這時候飛快地掠過了一隻鳥兒，便也挪開了目。

太子納悶地心想，不知道瞧的是他，還是鳥兒。

等五六日過去。

京裏便來了人，要接惠帝與太子回去。

惠帝沒有什麽，便當即上了馬車。

太子卻惦念著院子裏的孩兒。

每日都那樣枯坐著，沒有父母同話，沒有玩伴，有一回，他還見著蹲下去啃草了。

他嚇得給扔了個饅頭，可卻是不敢撿，隻呆呆瞧著他。

太子越想越覺得難得厲害，便當即抓了個侍衛，返衝進了楊家，指著，道：“把他抱走。”

侍衛不明所以，把人抱了起來。

太子就這麽指揮他把人抱上了車。

“給他們留一筆銀子，快走快走。”太子道。

這一路歸京，顛簸得厲害。

可也仍舊不哭不笑。

太子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兩年前還曾狠狠哭過一回呢。

等到了皇宮中，太子便命人將安置在了自己的居所。

宮人們搬了椅子來讓坐，一坐上去，兩晃呀晃，還是挨不著地。

太子不自覺地蹲了下去，托住了的腳掌，對上的目，他低聲道：“哥哥。”

……

楊幺兒在床榻上翻了個，懵懵懂懂地了聲：“哥哥。”

蕭弋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腦中畫麵仍在，他低頭細細一回想，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若他真遇見年時的幺兒，興許真會直接將人搶走就跑。

蕭弋笑著笑著，便忍不住手將楊幺兒抱在懷中，將人吻醒了過來，低聲道：“哥哥。”

這一聲便與夢中重疊了。

楊幺兒渾然不知，乖乖又了一聲：“哥哥。”

蕭弋吻住，與在床榻上又胡鬧了一通方才起。

待到起洗漱後，趙公公與他道：“皇上，……那位，帶過來了。”

“不過齷蹉手段罷了，便不必讓娘娘知曉了。”

“是。”

十月的時候，京裏又來了一家富戶到岷澤縣，更是直接找上了楊家，同楊家人，楊家兒如今哪裏是在給人作妾，而是在做皇後呢，從今後，他們便是皇親國戚了。

楊家人惶惶不安哪裏敢認。

那人便要領楊家人上京來拜見皇後，來瞧兒。

楊氏夫妻不敢應，是後頭見這人與李家人原是認得的，這才信了。

可他們腦中，哪有這般概念？

隻覺得皇上、皇後，是一聽便人覺得惶恐的詞，於是百般推不敢應。最後還是楊家子收拾包袱，跟隨一並進京了。

這邊進京，消息立刻就傳到了蕭弋的耳中。

那去岷澤縣的人，不過是想借楊家作個把柄罷了，蕭弋當即命人攔截下來，如今，便直接將楊家子，帶到了宮中。

蕭弋換了裳，來到了殿中。

殿中，那人已經在等候了，蕭弋一眼看去，便隻瞧得見一個微微發抖的影，和死死埋著頭出的後腦。

蕭弋落座，淡淡道：“起吧。”

那人站起來，倒也生得五端正、濃眉大眼，隻是眉眼間滿滿都是惶。

楊家子哪裏還會不信，姐姐真做了皇後呢？

這一路行來，可不是作假。

他是抬頭瞧一瞧這巍峨宮殿，都覺得呼吸不過來。

“朕是你的姐夫。”蕭弋道。

楊家子忙又跪了地，道：“不敢不敢。”

蕭弋瞧他這般，著實有些瞧不上。

這一家人，與幺兒實在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但念及到幺兒，蕭弋還是淡淡道：“你們都知曉了？”

“知曉了，都知曉了，父老鄉親都，都知曉了。”

“那你們可要進京來，置宅子，做皇親國戚。”

楊家子突然就張極了。

他咽了咽口水，聲道：“想過……但是不能想。”

蕭弋沒出聲，等著他繼續往下。

楊家子低聲道：“先前，娘，娘同我過，我讀書的錢，吃的錢，乃至置宅子，娶媳婦的錢，都是拿姐姐去換的。”

能出這句話來，倒是讓蕭弋多看了一眼。

總歸不是白眼狼。

他道：“倒也無妨，你姐姐並未吃苦。”

楊家子低聲道：“這些年，我們、我們已經了不恩惠，有了宅子，有了花不完的錢，旁人見了不敢拿我們當過去的農戶瞧了。爹娘年紀大了，不好再隨意挪，那個地方也是待慣了的，進了京，興許、興許還要給姐姐鬧笑話的……”

他著，咽了咽口水，道：“還有一樣也是不的，我娶親了。我和爹娘，能想著哪怕進了京，也，也不會就此貪婪，索求無度。但是不一樣的，將來還有我的媳婦、我的兒子兒，我的嶽丈嶽母，一同生活……不是人人都能惦念姐姐換來的東西。沒進京，總是不一樣的，進了京，到都是富貴榮華……我也怕，怕將來哪一，被迷了眼，反倒不想好好過日子了……”

蕭弋道：“京不如倚靠現有的東西，在岷澤縣做安安穩穩的地頭蛇。你是個聰明人，你得不錯。若你今日貪得無厭，索求無度，朕便會瞧不起你們，更憎惡你們，怎麽會是幺兒的家人。”

“李家人會一直留在岷澤縣，你們有事，大可同他。”

蕭弋到這裏，頓了下，淡淡道：“你要見一見你姐姐嗎？”

楊家子搖了搖頭：“不了，怕見。見了會難。我也怕，怕見了，反倒……反倒生出別的心思……”

“那你父母呢？”

他叩了個頭，道：“請皇上或皇上邊的人寫一封信，讓我帶回去念給他們聽吧。”

不見正好，正合了蕭弋的心意。

依他瞧，除了楊氏，楊家另外二人與幺兒實則也談不上多大的。還是不見的好。

蕭弋這才笑了下，道：“何必旁人來寫？讓幺兒寫便是了。如今已經會讀書寫字了。”語氣間竟有一自豪味道。

楊家子呆呆道：“那、那便好。”

楊家子瑟得實在太厲害了，等完了話，蕭弋便讓趙公公帶他下去了。

而蕭弋則起返了養心殿。

待進門時，便見楊幺兒與春紗坐在一，磕磕絆絆地學著繡香囊。

蕭弋心下一，大步上前去。

宮人們識趣地退下了。

低聲湊在的耳邊道：“幺兒再一聲哥哥來聽，一會兒朕教幺兒寫信。”

楊幺兒微微仰頭，手裏還舉著繡棚：“哥哥。”

瞧吧，要什麽弟弟。

要哥哥就夠了。

蕭弋滿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