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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早在李琰被俘去關外的時候,就有朝臣提議與阿史那奎其協商換城池的數目，皇帝亦有搖。唯其父李陵多番不同意，說決不可因為犬子而有損大晉城池,李琰自有其造化,先拖著看況。

是以,皇帝才作罷。

但這不過是父子之間做給人前看的一幕罷了,李琰早便讓巫旋把當日況述給父親。在這半年多時間里,兩邊多有信通，哪怕李陵回京過年被妻子怎樣責問,也都沒過半點口風。

盛京城宮中圣旨傳到邊關，皇上龍大悅，特賜予當夜參加峭山關一戰的李家軍士兵絹布二匹,綠雀營另加甲一件，令將士們好不歡喜。

竇家軍便顯得懨懨的,那次打仗,領頭將領一直強調要保留士氣,打得總也放不開,后面驃騎大將軍竇威傷，又命大家護好主帥離開，使得一場仗打得糊里糊涂。其實若然當時合力抗敵,未嘗不可簡單取勝。如今看李家軍士氣盎然，談笑和樂，不免個個有些憋屈。

李琰與三十名隨去關外的綠雀營將士，在駐營修整了半個多月,便整裝回京了。一路馬不停蹄，到得京城時已然九月中旬。

盛京城的秋天，金風送爽,一路從延平門進城，兩旁屋瓦樓閣層疊整齊。李琰騎駿馬行在寬闊的道路上，京都清爽的風繾綣溫拂過袍擺，心中是有悸的。

到得齊國公府大門口，便見母親與兩房伯姆都站在階前迎接。

昔年他出征，尚是十五六意氣年，如今儼然肩展脊直，窄腰長，朗修的軍中武將。

云瑤夫人雖已年過四十，仍保養得安逸祥淡，走上前去拍兒子臂上的塵土：“我兒可算是回來，氏都快把臺階踏爛！”

李琰提到子都怕，當下冷俊眉宇蹙起發窘：“如何前腳剛落地，母親就與我提這個。”嗓音亦是清潤低沉，原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廣公主雖笑得有點酸，臉上卻難得樂呵呵：“老三這回算真出息了。”一邊說，一邊睇了眼自己那個紈绔兒子李瑞。

畢竟大房只在京中軍職，二房自己那個駙馬爺，就是個風流招事兒的，齊國公府的軍功全靠三房賺來。如今齊國公府儼然勢英國公府，靠的還不是他們父子。

府上擺了盛的接風宴，兩房堂兄，大哥李璟的小千金正當襁褓，二哥李瑞亦定了承順伯府的孟大小姐，明年初夏親，四弟李瑀如果沒猜錯，應該跟著宮中四皇子混，但四皇子是混不出頭的。

幾個堂兄弟，因著小時候就被李琰的心計算得服帖，如今見得老三回來，難免兄弟厚，很是暢飲了一夜。

李琰在家歇過三日，第四日宮中太監昌德傳旨，他便一早換上軍服，前去太極殿早朝面圣了。

他高近七尺，生得英俊拔，穿武將獅虎常袍，腕繡對鷹，肩披銀麟鎧甲，墨發高束。后隨三十個綠雀營將士，亦個個著戎服，腳踏黑靴，好生威武。

走到太極殿外，手捧長卷，屈膝謝恩：“微臣領命歸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蕭宥著下方，目中含笑賞識，沒想到三年多過去，竟儼然宇軒昂、風姿颯爽。

“卿平吧，進到殿前與朕說話！”

皇帝揮袖，讓昌德去把那長卷接過來看。

李琰站起，高大英姿進得殿前，恭敬拱手道：“去歲峭山關一戰，臣自竇將軍與父親出發兩個時辰后，率綠雀營趕至西狹道。因站在山頭所見蹊蹺，遂留下三十名隨將士，故意被抓去俘虜。在敵營中半年多，這是微臣所繪的突厥作戰圖，先畫于羊皮卷上，另摹一份呈給皇上，其余諸事，愿與皇上細稟！”

皇帝接過長卷，但見從大雁關、武安關、峭山關之外，關于突厥部落的分布、地形的周轉，無一不詳盡。

不由連連點頭贊嘆道：“好、好，此卷難得，有此卷何懼出關！李琰，朕記得你年時便要報效家國，從軍三四年，便已軍功數件，峭山關一戰更是力挽狂瀾，如今又得這些佳績，朕要重賞你！傳朕的旨意下去，賜封李琰為正四品上忠武將軍，另三十名將士各升俸祿一階，給假半年！”

朝臣們好不嘩然，算算過了今冬李琰才滿二十吧，這般年紀便已至四品上，實人眼熱不已。

然則后生前程無量，明遠大，可羨而不可及之！

“臣等領旨謝恩！”將士們叩謝領賞，皇帝命早朝罷后在勤政殿另行召見李琰。

勤政殿中燒著地暖，這樣的深秋之際，地暖本燒得有些早，可皇帝舊傷頻致骨痛，尤怕冷涼季節。因著骨痛，許多事亦多費心，都是紀皇后一并坐著，聽著拿主意的。

大晉王朝子本獨立，有許多地位。朝臣們雖然一開始不習慣，然而想想皇帝早前年輕時就已如此，眼下不過是把皇后從屏風后移到了朝前罷，倒也無什麼話可說的。

東宮太子英明神武，中宮皇后便地位穩當，二者本相輔相，也沒人敢有意見。

這廂皇帝蕭宥坐在正中的龍案上，問道：“方才在朝堂上，李琰你說有蹊蹺，可有什麼不好講明的，這里都是朕倚重的老卿，但講無妨。”

李琰看去，一個史臺史阮大人，一個中書令柏大人、一個林太傅。很不錯，越是德高重的老大臣，此事便越發一擊中的。

李琰頷首微頓，做一臉鄭重應道：“那場仗，微臣發現竇將軍與阿史那拙兒有貓膩，遂假意被俘出關，這半年多來，一應證據業已搜集完善，驃騎大將軍竇威不僅號令手下通敵，更私運大晉軍餉軍糧與兵送與突厥，以達暗地謀！”說著，詳細地復述了一遍當時場景。

“混賬！竇家是多年舊族，護衛家國何等功勞，爾等小將竟敢如此誣蔑？”中書令柏大人因上月才吃過竇家的酒，此時聽得難免臉上恥，咬牙怒駁道。

李琰卻也沒避諱，這件事，他就希越多的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難遮掩，理更利落。

他本是個睚眥必報，有仇報仇的。昔日竇威既能在戰場上那般置父親與李家軍于死地，如今不過以牙還牙罷，不然將來死的是自己。況通敵之罪豈容姑息？

他便悠然從懷中掏出證據，不不急道：“柏老大人先莫怒，這背后當然不止竇家一個所為，還有貴妃與二皇子殿下。這些書信與賬目往來，微臣皆有搜獲，事關重大，不敢瞞，還請皇上親自過目！”

話畢，便將竇家、二皇子及阿史那奎其的書函、蓋著部落印的軍資收條明文等等，全部讓昌德呈上去。

一席話聽得在場的都駭然。不僅大臣，連同帝后都萬般震驚。

呂貴妃平素寬宏大量，謙敬忍讓的品格，什麼事兒都皇后姐姐長、皇后姐姐短的，而且兒子也送去皇寺清修，不參與爭斗，以至于紀皇后這些年都無有放在心上，尤其這二年懷小皇子、生小皇子，更是分去了不心思。

沒想到這對母子倆竟然在背后圖謀皇帝的寶座。

尤其正值中年，因為骨痛漸吃力的皇帝蕭宥，更是非常忌憚的。

而英國公府，做為皇帝親親的母舅家，平素多麼倚重，竟因為太子沒選他家大小姐為正妃，而改弦更張。

這竇家大小姐，想來也是個沒有大氣的，要知道以竇家的實力，哪怕現在太子潛邸時是側妃，等過了些年，后宮爭寵之事一多，便是側妃誰又能知道登基后會不會被封皇后，卻置氣地嫁給了別的貴族，就這樣也委實沒有為后的襟。

紀皇后瞅著皇帝凝眉憂怒的神，便說：“皇上，此事乃通敵謀逆之罪，做為皇家子嗣，如何向天下人代，此事不可馬虎。”

當然要嚴辦了，為皇子與貴胄，儼然通敵，讓那些鎮守邊關保家衛國的將士何以堪。

雖然兒子多，可到底是老二。皇帝有些于心不忍，遂又問：“可還有甚麼人證之類？”

自然有。李琰又讓人把喬裝改扮帶宮里的圓通和尚領了進來。

他當日抓圓通，抓得很嚴，一切沒有走風聲，為的便是今日的一刀致命。

圓通和尚被扣了假發，著了俗，圓額方臉有些不倫不類。這圓通和尚，早在關前就被巫旋帶人拿住了。這些日子跟李琰手下人打道，已經被磨得沒半點掙扎脾氣，當下跪地，便把呂貴妃和二皇子的謀事一五一十全數道了出來。只道要弄廢齊國公府、再暗中架空太子，一舉得位。

聽得帝后與大臣們表艱難，委實震驚。

人證證俱全，這件事沒有拖泥帶水，皇帝當日便發話，讓人把呂貴妃打了冷宮；二皇子蕭鋃隔去親王封號，收回封地，貶為庶民，命其居守在皇陵。

而竇家做為百年貴族，如此有虧圣眷，其罪當誅。當日參與私通的竇威及其部署軍將，全部斬首，士兵因不知而得諒，另行分配與安置。竇家長房發配，二房、三房兼其余九族皆抄家夷為平民，五代之子不得宮，不得嫁娶員，男子不得從軍仕。

這已經算是帝王仁慈，網開一面了，但該嚴的地方還是夠嚴也夠慘，百姓們遂都服氣。

據說呂貴妃被打冷宮時，一路在看著鄭淑妃的詠毓宮冷笑。只有自己知道為什麼冷笑，能打竇家站老二，當然是知道了老三背地里在搞什麼，老三搞太子，便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坐收漁利。豈料，殺出個李琰小子。

不過皇后也別得意，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喜聞樂見，鄭淑妃的事兒一個子都不會。走著瞧就！

等到衛姮從蜀山中回來，已經是十月上旬了。

路上便聽說了這一波大震。還有竇三小姐竇韻，雖未與二皇子親，卻自請愿去皇陵陪伴二皇子，一世足不出陵，圣上也恩準了。想來竇韻應該是真的喜歡二皇子的，前世也愿與二皇子為妻。

不過說與綺綠聽，綺綠卻覺得是竇韻不甘于平民，二皇子便被貶為塵埃，他通氣宇至還是出于皇族貴胄，食不缺的。

誰知道呢？

衛姮不免唏噓，但或者本該就如此，如果這事不被李琰發現，照前世，最后死得更慘的會是他父親和齊國公府的那些世子爺。

原本這便為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只李琰本就是個狠人罷了。

卻沒想到他是故意被抓去突厥的，這麼久了，真人白擔心。

心里默默地有些張，又恨惱。這魔頭大命王。

一路到京，天氣逐漸從深秋過度到了初冬，忽而半夜一場鵝大雪，到天明城外已經皚皚一片了。

零星雪花還在飄散，已近下午未時，明德門外等待進城的人還排著長長的隊伍。因著最近京中局勢，各部管理都甚嚴格，進京出京盤查尤為仔細。

前面一個婦搜，士兵連襁褓小兒的尿布都要隔著手一，生怕藏有暗或毒瘟蟲什麼的。

衛姮坐在馬車里，手上捂著暖水小袋。記得前世自己不是特別怕冷，好像夏天潤涼，冬天便自然的溫熱。李琰以前總說是暖爐，去到他營帳中陪他，深夜男人帶兵下完巡崗，回來落進被窩里，摟著暖的一片。可能是因前世小吃多了鹿燥，如今便像個尋常的姑娘家，冬日里也會覺得手涼和腳冷了。

看著前邊的隊伍，心想這就快要到自己了。忽然一個將要到的老頭兒，猛地哆嗦著癱倒在地上，齜牙咧地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