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戈的速度很快, 快要接近胡人兵馬的剎那,徐鶴雪借著馬背一躍,翻往前, 踩踏胡人兵士的肩膀,躲開襲來的利箭, 劍鋒直指耶律真。
耶律真心下一凜,匆忙避開,再出金刀, 與其劍鋒相抵。
霜戈正好奔來。
徐鶴雪重新落在馬背上,他手腕一轉, 劍鋒繞過耶律真的刀背,刀劍影相撞,段嶸率領的雍州軍兵馬如同迅疾的雷電一般席卷而來,殺氣縱橫,在這片空的平原之上,與胡人殺作一團。
霜戈上攜帶的琉璃燈撞馬鞍不斷發出清脆聲響, 其中的燭火閃爍不斷, 將熄未熄, 耶律真在馬背上與這個面容不清的年輕人纏斗幾個回合, 越是手, 他心中便越是駭然。
這個人,竟讓他產生了一種此人本不該執劍,而應持一柄銀槍的錯覺。
雍州軍的威勢已不可擋, 胡兵們手中繩索被雍州軍揮刀砍斷,那些被他們一路拖行的齊人奴隸竟從塵泥里掙扎著爬起來,拾撿兵,帶著滿腔的恨意跟隨雍州軍朝他們殺來, 丹丘胡兵們一時慌得不知如何為戰,他們被雍州軍沖散零碎的小隊,承著雍州軍發狠的猛攻。
耶律真的親兵見此局勢,立即便奪來弓騎兵的弓弩,數箭齊發,向正與耶律真纏斗的那個年輕齊人。
“倪公子”段嶸的“小心”二字還未出口,只見蒼茫夜幕之下,胡人的利箭那人的袖,一霎淡霧微籠。
“將軍快走”耶律真的親兵沖上前,幾人抵擋住徐鶴雪的攻勢,剩下數百人護送著耶律真騎馬疾馳。
段嶸只一愣神,面前一名胡兵殺來,他立時做出反應,揮劍割破此人脖頸,他再度向徐鶴雪,只見耶律真的那幾名親兵已被他斬于馬下。
他騎著那匹霜戈白馬,一盞琉璃燈在一側晃,直追耶律真而去。
段嶸想也不想,領著一隊人馬跟著追上去。
耶律真的親兵回頭,見后的齊人窮追不舍,便對耶律真說道“將軍,我們為您擋住追兵,您快走”
“阿托”
耶律真嘶喊一聲,只見他的親兵再分出一隊人馬,調轉馬頭,朝后頭的追兵沖去,但這些人只勉強攔住了段嶸等人。
阿托與段嶸纏斗在一起。
那著白袍的年輕人迅速從其中,很快便追來,一一殺死護衛在他邊的親兵,耶律真只得再刀與他手。
兩人的馬揚蹄疾奔,后的廝殺聲越來越遠,只有徐鶴雪與耶律真不斷相抵的刀劍發出的撞聲在這片天幕之下回。
凜風呼嘯,滿天懸燈。
月輝與燈影織冷暖兩,落在瑪瑙湖上粼粼泛。
耶律真被徐鶴雪的劍招得翻下馬,踉蹌地后退幾步,不知多個回合下來,他滿頭大汗,魁梧的軀布滿傷口,不斷地息著。
但見那人下馬走近,耶律真發現他前額鬢發無毫潤,他提著一盞琉璃燈,若不是那斑駁跡,他本該更為干凈整潔。
不對。
此刻驟然停下來,他認真審視此人,才驚覺,這個人的形不知為何,竟然越發的淡薄如霧
他越是走近,耶律真便越發察覺到,浸此人袖的珠滴落地面,卻很快消散痕跡。
耶律真脊骨發寒,渾繃,舉起金刀,“你到底是誰”
徐鶴雪并不說話,忽而提劍朝他飛而來,耶律真匆忙以手中金刀抵擋,他形高大,卻被此人的力道得一屈下去,重重地抵在塵泥里。
耶律真大吼一聲,咬牙起橫劈一道,幾乎用足了力氣不斷地劈砍,他在戰場上歷練出的這番殺招狠辣至極,殺氣沖天。
但他很快發現,此人單手持劍,招式颯沓如星,法靈活,幾個回合下來,耶律真甲殘損,快被鮮浸。
他的氣力已然越發不夠,卻咬著牙一個騰躍起,金刀豎劈下去,那年輕人側過臉,刀鋒過他遮面的長巾,耶律真抓住機會,鋒刃一轉,砍向他的脖頸。
這一剎,
耶律真對上他的那雙眼,竟比他劍鋒的寒芒還要冷。
他竟然站定,不了。
他為何不
刀刃劈向他頸側的瞬間,他的形驟然化為寒霧,就在耶律真的眼前,被夜風吹散。
耶律真瞳孔,心驚跳。
寒之氣裹住他的整個心臟,他低眼發覺自后投來一道昏黃燈影,耶律真猛然轉。
淡霧繚繞,那著雪白袍衫的年輕人提燈立在不遠,襟染著,袖子邊緣也盡是斑駁的紅。
他臉上的長巾已被耶律真的金刀割落,在一片半明不暗的影里,耶律真還未能看清他的真容,便覺自己的竟不控。
他低眼,只見散碎如螢火一般的瑩匝匝地裹附在他的甲上,幽綠森冷的芒跳躍,而他袍完整,卻覺得皮像是被烈火一寸一寸地灼燒著。
燒得他握不住金刀,整個人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地喊,卻怎麼也撲不滅上的碎。
碎地附著在他的上,幾乎要將他整個軀淹沒,又令他忽然騰空而起,無論他如何掙扎,也始終掙不開這些刺他的碎。
耶律真痛得青筋暴起,他兇悍的面容上鮮有地流出慌驚恐之,低下頭去,猛然間,他看清那個人的臉。
十八年前,耶律真曾跟隨長泊親王率部攻打居涵關,那一年,駐守居涵關的將領,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齊人將軍。
僅戰,那個十七歲的齊人,便令長泊部眾折戟,長泊親王自此元氣大傷,在丹丘王庭失勢。
那個人的名字,伴隨他十九歲時的封號“玉節”傳遍整個丹丘,信奉長生天的丹丘人無不以為此人是大齊最厲害的雄鷹。
“徐鶴雪”
耶律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幾年過去,耶律真如今已經四十有余,可此刻站在不遠的那個人卻依舊是一副年人的模樣,分毫未改。
“這些魂火,都是被你屠戮在雍州城下的無辜百姓,”
徐鶴雪輕抬下頜,他冷眼審視著耶律真那張面容所表出的驚恐神,“耶律真,你猜,他們會如何待你”
耶律真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廝殺出來的丹丘將軍,若與他如常人一般拼殺,他未必會怕,反倒會激起他為丹丘勇士,絕不屈從的。
但信奉長生天的丹丘人,對于鬼神,總有自己的一番敬與畏。
“你”
耶律真幾乎渾的都涼了,徐鶴雪越是走近,他便越是生懼。
徐鶴雪一抬手,魂火飛揚,剎那猶如繩索一般在耶律真的頸間收,耶律真面漲得通紅,難以順暢地呼吸,一雙眼睛大睜著,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你知道我的死,卻不知道苗天寧已死。”
徐鶴雪上的剮傷皸裂更甚,他指節稍松,魂火便給了耶律真息的機會,“告訴我,當年苗天寧與你在城外戰,你果真沒有殺他”
耶律真雙手自己的頸項,卻怎麼也驅散不了魂火灼刺皮的尖銳疼痛,他猛烈地咳嗽,咳出沫子,卻遲遲不肯說話。
徐鶴雪一揮手,魂火囂,發出尖銳的聲響,幾乎要刺破耶律真的耳,他重重地摔下來,在塵土里翻滾,卻怎麼也驅散不了那些死人哭嚎,散碎的魂火更是鉆他的襟,灼燒他的。
瑪瑙湖畔,耶律真的慘聲聲凄厲。
魂火灼燒他的皮,使得他衫底下一片鮮淋漓,他的肩背幾乎已經是模糊。
耶律真滾進了瑪瑙湖里,試圖用冰冷的湖水來澆熄上的魂火,但這顯然并沒有用,此時荻花叢中已有水凝結。
荻花水,即是幽都恨水。
反而使得耶律真的痛苦加劇,他在湖水里掙扎喊,而徐鶴雪手提燈盞,邁著緩慢的步履,走到湖畔。
水滴答,他的形越發淡薄。
他冷眼旁觀著耶律真在水中被魂火灼燒得渾是,半晌,他俯,手中長劍抵住耶律真的頸項,迫使背對著他在湖中的耶律真不得不仰起頭。
“不說嗎”
“我如何殺他,我那時已重傷我如何殺他”耶律真所承的痛,是比他在戰場上與人廝殺所過的傷還要折磨百倍的痛,痛得他神思恍惚,幾乎崩潰。
他的確不知苗天寧已死,他更不知道齊人將此人的死,算在了他的頭上,當年苗天寧將他退至雍州城門外,與他纏斗幾十回合,被苗天寧一刀刺在后背,他的部下護送他離開之時,苗天寧分明還活著
“我聽說蒙在牧神山,便想繞過齊人援軍,”耶律真被劍狠狠抵住嚨,琉璃燈盞的刺得他眼睛生疼,“去,去與他匯合,誰知,我去時,蒙蒙已經死了”
整個牧神山,幾乎是尸山海。
五萬丹丘胡兵,萬大齊靖安軍,死了個干凈。
耶律真看著他的臉,蒼白而年輕,“我親眼看見一路齊人軍,他們,是從居涵關的方向來的,將你從尸山里帶走了”
玉節大將軍是丹丘的勁敵,他究竟有沒有背叛大齊轉投丹丘的意思,其實丹丘也沒有什麼人知道,因為最清楚這件事的將領蒙,已經死在了牧神山。
他原以為那些齊軍帶走徐鶴雪時,他就已經死了。
后來回到丹丘,他才知徐鶴雪被帶回雍州以凌遲之刑,再之后,丹丘與大齊訂盟,兩國好,耶律真等一干武將被卸權幽。
“你可認得他們”
徐鶴雪冷聲問。
那時,徐鶴雪重傷昏迷,并不知道是誰將他帶回了雍州。
“不認得”
耶律真口齒浸,“但,他們像是你們齊人親兵才有的穿著,還有,那個領頭的人,我率部悄悄離開前,聽見他們喚那人作竇指揮使”
親兵是員的隨侍護衛。
居涵關來的親兵。
竇指揮使。
寒風呼嘯,水波泠泠。
竇英章。
徐鶴雪腦中浮出這個名字,他滿耳轟鳴,握劍的手倏爾一,耶律真察覺到頸間的力道松懈,他立即作勢掙扎。
徐鶴雪撥開裹附在耶律真上的魂火,霎時,魂火隨風而散,滿天浮,他指節繃,青筋鼓起,撤去所有的法,以劍刃一寸一寸地抵耶律真的嚨。
他周的瑩塵變得棱角鋒利,四散出去,席卷整片荻花叢。
“將軍,張相公于我有知遇之恩,值此非常時期,朝中意扳倒張相公與孟相公的人不在數,以南康王為首的宗室,還有吳岱之流,他們都反對二位相公整頓吏治你雖居廟堂之遠,卻也不得不深陷其中,所以我才來此,為張相公,也為你,一些掣肘。”
記憶中,有個人接過他手中的酒碗,笑地向他介紹邊的人,“這是我的親兵指揮使,英章,快來見過徐小將軍”
“竇英章,見過徐將軍”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徐鶴雪一手握著劍柄,另一只手握住劍鋒,劍刃切割嚨的悶聲不斷,殷紅溫熱的鮮淌了他滿手。
他后知后覺,
垂下眼簾,對上耶律真大睜的,渙散的雙眼。
珠滴答,落在湖水里。
徐鶴雪失了力道,痛得麻木,一道道的剮傷幾乎令他渾浴,長劍水,破碎瑩塵,涌他的軀。
湖面映照一盞又一盞孔明燈,紛繁如星。
天微白,雍州城門外的丹丘胡兵已經被絞殺干凈,譚廣聞令兵士們輕掃戰場,周日前趁耶律真還陷于之時便突圍出去,找到了譚廣聞部,更與新任雍州監軍韓清功匯合。
譚廣聞總領鑒池府與澤州兩路兵馬,在來的路上與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正面相遇,戰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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