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達醫院門口,老三駕著牛車已經等著了。

架子車上鋪著席子被褥。

季秋婉快走幾步把提著的東西放在地上，和老三一起扶了兩老上車拿被子圍嚴實了，然后提著東西坐到了車尾。

車子進村時,已是天暗淡，暮四合。

若在平日,為了節省燈油,吃飯早的人家都已關門歇息了。

今日大槐樹下來了對說書人,琵琶一彈,二片木板的“楞子”一敲,村人端著飯碗，拿著小板凳就圍過來了。

二人嘻笑怒罵，表夸張，時扮男來時扮，讓人啼笑不止。

說到高時，眾人捧腹大笑，說到悲苦時，弦音低沉,說書人如泣如訴,又讓人愴然淚下。

他們也不要錢票,說上一晚,翌日拎著個口袋拿著只碗,挨家挨戶地敲門，說幾句討喜的話，遞上碗，給多給，給饃給糧全憑主人家的心意。更新最快 手機端:

也有不愿意給的，開門便聲氣地道:“我們家昨夜早早就睡了,可沒有人去大槐樹下聽你們說書。”

說書的大多是外鄉來的盲人，青黃不接時出來為一家老小討口吃食，遇到這種況也不多做糾纏，笑笑拄著杖又去了下一家。

來得勤的，悉了，進村會直接找上村長，談好價錢，說上幾宿，一宿說上幾段書，給多糧食。

怕弦樂竹片聲驚了牛，老三一拽牛繩，剛準備繞道，遠遠的有人看到車上的蘇老爹，便揚手招呼道:“老哥回來了，好些了吧？”

“好多了，”蘇老爹揮了下手，隨之拍了拍老三的背，“停車，我下去。”

老三一扯牛繩停了車。

季秋婉忙跳下車，給蘇老爹拿鞋穿上，然后攙了他下來，遞了九分一盒的“葵花”煙給他。

蘇老爹迎著過來問候的人，扯開煙盒，一個個遞了過去。

“娘，”季秋婉回問道，“你要下來嗎？”

“下來吧。”坐了一路，屁都蹲麻了。

季秋婉扶著蘇老娘下車，跟在蘇老爹后慢慢往大槐樹下走，老三繞道去還牛車。

三人站在人群外圍，跟問候的村人小聲地說了會兒話，老大便推著個獨車過來接了。

回到家，看到滿炕的東西，蘇老娘愣了下。

“都是小妹寄來的。”季秋婉把東西往炕尾推了推，扶著蘇老爹上了炕，接過老三媳婦遞來的暖瓶，給兩老各沖了碗紅糖水。

蘇老娘喝了兩口，遞給了炕下的孩子，轉翻了翻，有四包是男人和孩子的服，件件都有七八新。

“小妹信上說，”季秋婉道，“這些服都是小黑蛋他爺和他小叔的，兩人去了西北，丟下沒拿，就給收拾收拾打包寄回來了。”

蘇老娘嘆了聲，松開了手:“服是好服，就是一想到他們對小梅的態度，我看著就膈應的慌。”

蘇老爹放下碗，掃了眼炕下立著幾個兒媳，“給你們娘家兄弟和侄子挑兩件，剩下的，老大媳婦你上班時找人問問，看有沒有人要，咱低價賣了。”

“好！”季秋婉點頭應道。

老二、老三、老四媳婦欣喜地上前，大人孩子的各挑了兩。

最后一個包裹打開，放在上面的是兩條“大前門”，兩瓶千山白酒，下面用白布包著的是五條嶄新的綢緞被面和一匹黑燈芯絨。

綢緞被面一看就是給家中人的，蘇老娘留了一條穿牡丹的藍被面，剩下的挨個挑。

季秋婉選了條□□被面。

剩下的分別是、黃、綠。

老四媳婦也看中了那條大紅，村長媳婦喜歡紅，遂便扯了扯的袖，找借口道:“大嫂，下月我四弟結婚，我能不能給你換換。”

被面除了花紋其他的都一樣，季秋婉無所謂，換就換唄。

可這一幕看在兩老眼里，就覺得老大家吃虧了。

遂蘇老娘抖開黑燈芯絨，裁夠和老伴一人一件上的料子，剩下的給季秋婉道:“方才們都挑了服，你沒挑，這些算是娘補給你的。”

說罷看向三人道:“你們也別有什麼意見，你們方才挑的四服用料，可比我給你們大嫂的這塊多多了。”

“我看看多了多？”老二媳婦說著，放下手里的東西，拿過季秋婉手里的料子抖開量了下，“娘，有四米多呢，做大嫂一家的服都夠了。我們方才也才拿了四，還都是舊。”

蘇老娘瞪了一眼，再看老三和老四媳婦臉上的酸意，擺擺手，“那包裹里的鞋你們也各挑兩雙吧。”

老三老四媳婦互視一眼，甜道:“謝謝娘！”

分了東西，蘇老娘把煙酒被面布料收進炕柜里，剩下的季秋婉幫著重新打包系好放在炕下的腳凳上，只等明天拿出去找人低價賣了。

“擺飯吧。”蘇老娘道。

晚飯是蕎麥面瘩疙湯，因為放了澤蒙花油，吃著特別香。

“小梅吃這個味，”蘇老爹說著，轉頭看向季秋婉，“家里還有嗎？”

季秋婉點點頭:“廚柜里我還收著兩瓶……”

“沒有了大娘，”老四家的小兒子胖胖在炕下道，“都被我們吃了，今個兒這頓還是我娘涮的瓶底子。”

季秋婉:“……”

上班就不在家幾天，兩大瓶子澤蒙花油就沒了？！

“我明天回娘家問問，”老四媳婦警告地瞪了兒子一眼，掩飾地笑了下，“看誰家有，我給小妹要半瓶。”

老三媳婦一看公婆大嫂的臉，忙著頭皮道:“我明天回娘家也問問。”

老二媳婦呼嚕嚕吃完一碗，抬頭對上老三、老四家的目，抹了把道:“別看我，我娘家村子窮得狠，別說什麼油炸的澤蒙花油了，就是普通的菜籽油都吃不起，我明個兒就是回娘家，也沒地方給小妹找去啊！”

什麼給小妹要、給小妹找，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妹多貪吃呢。季秋婉臉十分難看:“不用你們要，也不用你們找。有心呢，就給小妹納個鞋底，給小黑蛋做服。”

老三、老四媳婦臉一僵火辣辣，這話說的好像們多不待見小妹似的。

天地良心，們不過是……

一想到老閨連口澤蒙花油都沒得吃，蘇老爹口里的飯頓時就沒了味道，放下碗，不由地就出了漢煙袋。

季秋婉一看，忙笑道:“我記得去年夏天莊嬸子在峭壁上摘了好多澤蒙花，等會兒我拿包糖過去問問。”

蘇老爹輕吁了口氣，才收起煙袋，重新端起了碗:“家里的菜籽油要是不夠了，拿包找人換點。”

有花也不行，還得有油。

油燒熱丟澤蒙花，“滋啦”一聲脆響，那獨特的香味立馬就彌漫開來了，用它煮面、燉菜就別提有多香了。

他家小梅啊，就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