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爹點點頭,略一沉，抬頭問老二:“秀秀多大？”

老二:“19。”

19歲，留不了兩年就該嫁人了。

“下面,”蘇老爹不是太確定地問道，“我記得好像也是個閨？多大？”

“對,”季秋婉點頭道,“大妹萍萍,今年16歲。”

蘇家莊四個大隊,三百多戶人家,家家戶戶都有幾個兒子，兒子再生孫子孫，很多小輩都不認識，更別說不怎麼喜歡竄門跟人嘮磕的老爺子，再加上大海還不是他們大隊的，遂季秋婉主說道，“我聽小均（兒子）說，萍萍學習績很好,前年以優異的績考上了鎮中學,家里不讓上,鎮上的老師都找到莊里來了。老四、老五也是孩,一個11歲,一個9歲，小學沒畢業就被回家跟著萍萍上工，每天拿2個工分。最小的這個是男孩，今年8歲，在村頭讀小學，調皮搗蛋得不樣子。”

季秋婉想到大海初從醫院回來,帶了蛋紅糖去家里看，那小子直接著的籃子拿了蛋磕了生喝，拆了紅糖就吞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爹，你眼利，等會兒秀秀來了你看看，不，把名額給萍萍，萍萍還能管管那小的。”

不然長大了都是事兒。

至于秀秀，那孩打扮得是鮮，也甜，可就眼神太活，人也頭，幾個妹妹天天上工干活，下工挑水，就沒見干過幾次。

“嗯。”蘇老爹磕磕煙灰，心里暗自劃著道道。

“爹，”老三帶著人走進院，揚聲道，“紅梅嫂子和秀秀來了。”

季秋婉拍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起迎道:“嫂子、秀秀，快進來。”

說著一手拉了一個，將人帶進了屋，搬了凳子放在蘇老娘這邊的坑下，熱道:“坐坐，別客氣，我給你們倒茶。”

李紅梅扯著閨拘謹地跟蘇老爹蘇老娘打了聲招呼，才在蘇老娘的招呼下坐在了幾兄遞對面。

季秋婉麻利地去廚房抱了撂白瓷碗過來，拿了二兩紅糖，碗里挨個擱了點，提起暖瓶給大家一人沖了碗紅糖水。季秋婉先給公婆各端了一碗，才又端起兩碗，對母倆道:“來，喝水。”

趙秀秀起接住兩只碗，甜甜笑道:“謝謝季嬸。”

季秋婉笑著點了下頭。

趙秀秀坐下給了娘一碗，自己捧著另一碗小口地喝了口，仰起小臉笑道:“真甜!”

白的小臉，甜甜的笑，讓蘇老娘立馬想到了捧在手心里的閨:“秋婉，家里還有袋紅糖，等會兒給秀秀包一半帶回去。”

季秋婉眉眼一跳，點了點頭。

蘇老爹放下茶盞，看向李紅梅:“大海跟你說了吧，他的雙是為了救我們家老二沒的。”

李紅梅捧著碗的手抖了下，想到來前大海叮囑別鬧，蘇家說什麼應就是，以蘇老爹的人品，虧待不了他們，遂繃著臉點了點頭:“嗯。”

“我家小妹，心疼他二哥在隊里做事辛苦，找人在鎮小學給安排了個教書的工作……”蘇老爹說著停頓了下，目從母倆面上掃過，當娘的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這話的意思，兒已是驚喜地瞪大了雙眼。

蘇老爹拿起煙斗了口，不疾不徐道:“大海沒了雙，做不了工下不了地，一家人要吃飯穿，幾個孩子要上學，不能沒點收。這份工作，今個兒我就做主給了你們，咱先把生活繼上。”

蘇老爹說完，端起碗輕啜著糖水，等母倆的反應。

趙秀秀當下就捧著碗站了起來，歡喜地對蘇老爹躬了躬:“謝謝蘇大爺，出事后，我爹一直在家說沒救錯人，我跟娘還不信，只道這麼久了也沒見你們家有點表示，這人怕是白救了……”

李紅梅忙扯了扯閨的胳膊，在家說的話，怎麼能拿到人前。

季秋婉眉心一跳，這姑娘怕不是傻的。

“可不是我們家不領，”季秋婉似笑非笑地看了老二一眼，“是老二回來就沒提你爹救他這事，要不是今個兒接到小妹寄來的工作名額，他想用這工作報答你爹，怕還瞞著呢。”

老二囁嚅道:“大海哥不讓說……”

“今個兒他也沒讓你說啊！”季秋婉笑道。

老二高大的子往后了，不敢吭聲了。

蘇老爹眉頭一直微微擰著，片刻，問李紅梅道:“工作你想給誰？”

“瞧大爺你說的，”趙秀秀笑道，“我們家就我初中畢業，不給我還能給誰？”

“每月你準備給家里多工資？”

趙秀秀一愣，瞅了瞅蘇老爹的臉，反應極快地試探道:“一半？”

蘇老爹雙眼微微瞇起，已是不耐。

趙秀秀忙又道:“三分之二。”

“你結婚后呢？”

“啊！”趙秀秀再次愣了，“結、結婚了還要給呀？哪有嫁出去的閨還往娘家送錢的？”

“是啊，哪有嫁出去的閨往娘家送錢的？可我家小妹呢，”季秋婉掃視著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敲打道，“想法設法地給他幾個哥哥安排了工作，也不想想有什麼，要學問沒學問，要能力沒能力，辦這些也不知作了多大難，求了多人……當然，秀兒妹妹跟我們家小妹是不能比的，”季秋婉話鋒一轉，看著趙秀秀笑道，“有心。你可以不送，但這工次是我二弟補償給你爹，用來養活你們一家人的，所以你要嫁人了，這工作必須轉給你下面的妹妹。”

趙秀秀口道，“們小學都沒畢業。”

“你二妹前年不是考上初中了，”季秋婉道，“回頭我們跟老師說說，送去鎮上讀兩年。畢業了接手工作，拿出三分之二的工資養家，不耽誤你歡歡喜喜地嫁人。”首發l

趙秀秀一下子傻了，回頭慌地拽了拽娘的服:“娘！”

不等李紅梅說話，季秋婉又道:“紅梅嫂子，到時咱多留萍萍兩年，等你家小子初中畢業，接手了工作，我給萍萍尋個好人家，咱們再打發出嫁。”

李紅梅一聽工作最后會傳到兒子手上，還有什麼好說的，立馬應道:“我聽你們的。”

趙秀秀腦袋一慒，這跟自己的想的一點也不一樣，工作給了，幾年后怎麼還能在要回？！

遂賭氣道:“我不要了，你們有本事明天就讓萍萍去上班。”

季秋婉略略想了一下:“那行，我明天帶萍萍過去，看能不能跟校長說說先讓教小班。然后我再帶找找大均的班主任，咱出錢請老師給補補課，學上兩年拿個初中畢業證。”

蘇老爹點點頭，拍板道:“那就這麼辦！”

趙秀秀:“……不行！”

一屋子人沒一個理的，季秋婉去里屋拿了紅糖，拎著出來挽著李紅梅的手笑道:“走吧，我送你們回去，趁機把這事跟大海哥說清楚，免得中間再有個什麼誤會，他存在心里影響了病。”

救了人想要報答，人之常，沒必要藏著掖著在家跟妻兒琢磨著得失。

李紅梅聽不出季秋婉話里的意思，趙秀秀正在崩潰的邊緣沒心思去聽，蘇老爹蘇老娘跟老二老四可是聽明白了。

老四站起來跟蘇老爹道:“我和二哥也去一趟吧，當面把話說開。”

蘇老爹點了點頭。

蘇老三來人，趙大海就猜蘇老二肯定跟他家人說了，自己救他的事，他想著以蘇老爹的人品，補償不會了，卻沒想到會是一份鎮小學的工作。

這可比一次給幾百塊錢來得長遠，只是讓二丫頭去，趙大海搖了搖頭:“紅梅生我們家小兒子時傷了子，活一下就累。二丫頭做事踏實能吃苦，家里家外一把抓，別說下面幾個小的了，就是我離了都不。”

季秋婉進門看到給趙大海端尿的趙萍萍，就知道送去鎮上，趙大海只怕不會同意，聞言不免惋惜地看了院就著月還忙個不停地瘦弱影:“那秀秀嫁人了呢？這工作你準備讓誰接手？”

趙大海想都不想地道:“那就讓我大哥家的二小子去頂幾年。”

季秋婉瞅著外面陡然僵了一下人兒，心中憐憫，不由就想再幫爭取一下:“過兩年，你家三丫、四丫也能伺候你吃飯換了，我看你也別找什麼二小子了，讓萍萍去吧，過兩天我帶去鎮上找找老師，慢慢先把課補上。”

不等蘇大海拒絕，季秋婉便笑道:“放心，補課費不用你心，我家來出。”

趙大海不好再拒絕，只心下琢磨道:反正還得等兩年，兩年后，看三丫、四丫能不能撐起家，不能再說唄。

遂爽快地點了下頭。

……

翌日一早，老四跟生產隊請了假，帶著戶籍、工作名額、大隊打的證明去了兵工廠。

季秋婉將碗筷給老二媳婦洗涮，回屋換了服，跟蘇老爹、蘇老娘打了聲招呼，拎著個小包出門朝蘇大海家走去。

趙秀秀早早就等在了路口了。

季秋婉往后看了看:“萍萍呢？”

趙秀秀臉上的笑一僵:“季嬸，今天是給我落實工作。”

“給你落實工作，也不耽誤我帶著去趟初中，找個補習的老師啊。”小學跟中學又相隔不遠。

“、來不了，我爹方才上疼得厲害，邊哪里離得人。”

季秋婉雙眉微微皺起:“你娘不能守著？”

“我娘哪挪得我爹。”

“算了，”上這麼一家拎不清的，季秋婉就是有心思幫，也有點煩了，“走吧。”

“唉！”

“證件什麼的拿齊了嗎？”

趙秀秀拍拍包:“都帶著呢。”

……

兩人的工作落實，剛剛提著包袱離了村，蘇家就接到了一袋子營養品和另一封掛號信。

這袋子營養品本來是跟前面兩份工作名額一起寄的，只是營養品走的是平郵，工作名額寄的是掛號信，所以錯開了兩三天，跟后面的掛號信在縣里了頭。

季秋婉把信遞給蘇老爹，拿了剪刀一邊小心地拆布袋，一邊笑著跟蘇老娘道:“四弟沒口福，你看他要是再晚走那麼一會兒，小妹寄的這些不就吃上了……”

“撲通”一聲，蘇老爹著拆開的信，一頭從炕上栽了下來，當場就閉了氣。

蘇老娘嚇得嚨咯咯作響，卻喊不出話來。

季秋婉猛然一咬舌尖，放聲朝外道:“蘇青——”

聲音尖銳得都變了調。

老大嚇得一哆嗦，放下挑水的扁擔，瘸著就沖進來了:“咋了？咋了？咋……”

季秋婉抖著手，將蘇老爹扶住起來，抬頭見丈夫傻站在門口，不由吼道:“還不過來背了爹去醫院。”

“哦哦……”老大已經不會思考了，大腦都是空的，季秋婉一個指示他一個作。

這會兒蘇老娘也回過神來，一邊朝外著老二、老三，一邊下了炕，拽過蘇老爹著不放的信看了起來。

早年劉英在家養病時，教過識字，后來解放了，村里開了掃盲班，也跟著上了兩月課，遂一般的字還是認得的。

蘇老娘著信，死死地盯著上面的字眼，什麼“建業犧牲了”？建業！哪個建業，哪個建業……

心里不愿承認，這寫的是自小養大的孩子，眼淚卻啪啪的往下掉，心痛得無法呼吸。

老二不在，帶著人上山了。

老三跟幾個媳婦呼啦啦地沖進來，七手八腳地將蘇老爹抬到外面，老三背著往村口跑，季秋婉一溜風地沖到大隊部去借牛車。

老大忙去抱了家里的被子，瘸著去追。

老二媳婦一見，忙過來跟蘇老娘拿錢票，結果一進屋，就見老太太著信，抖得跟篩子似的哭得無聲無息，卻淚流滿面。

“娘！”老二媳婦嚇了一跳，“你咋了？是小妹出事了嗎……”

目掃過信上的一行字，老二媳婦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跟夢游一樣:“犧、犧牲了！”

是理解的嗎？

“啪！”老二媳婦給了自己一掌，然后著臉，喃喃了句:“疼的！不是做夢！”

蘇老娘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眼前一黑朝后倒去。

老二媳婦嚇得忙將人抱住，放聲大:“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我娘暈過去了，建業犧牲了，建業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