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辰一眨一眨,像是一雙雙睡的眼。月上中天,江面花燈流淌,不已經熄滅,被水打，了堵在江岸邊的一團爛紙。

見時辰不早了，謝霽撐篙劃船靠岸，竹篙撥開蓮燈幾許，像是攪了一汪銀河。

謝寶真坐在船艙中,過了許久,心中燥熱不減,瓣依舊紅潤麻,仿佛還殘留著對方的氣息。

在一起之前，從不知道一向安靜溫潤的九哥竟有如此野強勢的一面，總能弄得面紅心跳，不過氣兒來。

待鼓噪的心跳稍稍平息，謝寶真撐著下看船頭撐篙的白年,眼睛里盛著明亮的笑意,聲道：“你知道麼，九哥？雖然你的模樣我已見過無數次，但似乎每換一個場景、每過一個時辰再看你,都會有不一樣的心。”

謝霽撐著船篙的手了,若不是才吻過芳澤，他險些又要控制不住攬懷。

月下，船尾的紙燈一晃一晃,謝霽眼中映著的燈火也跟著忽明忽暗。他問道：“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過于甜糯的話語，簡直能要人的命。

“是你，讓我無師自通的。”謝寶真笑著說。

“我說不出這般好聽的話。”船靠岸了，謝霽收了竹篙，沙啞的嗓音夾在在水流的聲音中，十分人。他說：“和我在一起，你會很無聊。”

“怎會？”一見他自我菲薄，謝寶真就心疼得，一本正經道，“有些甜不是靠說出來的。和你在一起我總是十分輕松愉快，煩惱很也不需要心什麼事，一切都有你在安排，這比什麼都重要。”

謝霽垂下眼笑了。他先一步上了岸，朝謝寶真出手道：“上來。”

謝寶真將細的指尖到謝霽的掌心，借著他的力量跳下了船。

兩人的手牽在一塊，便再也沒有分開。

……

謝府。

“寶兒那孩子，酉時出的門，現在都戌正了還未回來。外邊多雙眼睛盯著謝府呢，這一天天的往外跑，真是一刻都不讓我省心。”

謝家父子三人剛從宮里回來，梅夫人一邊吩咐下人將熱好的飯菜呈上來，一邊問謝乾道：“皇上急匆匆詔你們宮，說了什麼？可是與最近的流言有關？”

梅夫人頗有些見識，只要不是涉及機之事，謝乾一般不會瞞。

聞言，謝乾喝了口涼茶頷首道：“此事必有人幕后縱，不過一時半會兒也無從查起。聽陛下言外之意，謝府多半留不住阿霽了。”

“謝家悉心教導了他三年，恩怨兩消，他也該是自立門戶了。到底是天家脈，總寄居在臣子檐下于于理都說不過去。”梅夫人親手盛了飯遞給謝乾，并膝端坐道，“何況寶兒整日與他廝混，我這顆心當真是懸在半空中沒個著落，又不能挑明了和寶兒說，介懷得很。”

“他們相的日子不多了。”謝乾接過碗筷，似有言外之意。

梅夫人一見到丈夫這般八風不的模樣就惱怒，蹙眉道：“就你不著急。寶兒單純，謝霽卻是心思極深，若真越了界，你就哭去罷！”

謝乾與皇上商議了一日，正是費神勞之時，聞言他嘆了聲，吩咐座下兩個兒子：“你們誰先吃完了，去百味齋將寶兒和阿霽接回來罷。”

謝淳風三兩口喝完粥，一抹道：“我去便是。”

謝臨風也擱了碗筷，追上謝淳風道：“淳風，我和你一起。”

“不去陪嫂嫂侄兒？”謝淳風問。

“他們已經睡了。”謝臨風笑了聲，攔著他的肩溫潤道，“我們兄弟倆忙著各自的事，已經許久不曾聚聚了，難得有機會，為兄陪你一道走走。”

謝淳風低低哼了聲，說：“誰稀罕似的。”

兩人一同出了謝府的大門，朝街市方向行去。

風吹樹影婆娑，遠的燈火在屋脊后現。謝臨風忽而提起話茬：“近幾年來，為了你和寶兒的婚事，說的人都快將謝府門檻踏破了，也不見得你們倆對誰家心。寶兒也就罷了，畢竟年紀還小，倒是你一直這麼拖著，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家立業？”

謝淳風面不變，淡淡道：“誰說立業一定要先家？”

謝臨風心下了然，問他：“是因為云澤長公主？”

謝淳風腳步一頓。

謝臨風將弟弟方才的遲疑收歸眼底，笑道：“那日大雨，我從鴻臚寺路過永安門，看到長公主邊的小宮婢給你送傘。”

聽到這話，謝淳風又想起了那日夏雨滂沱中，那柄孤零零放置一旁的紙傘。他冷淡地拍下謝臨風的胳膊，不以為意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關心你。世上難得兩全之法，你要做好抉擇。當年的我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所以娶了你嫂子，萬幸歪打誤著也算覓得良妻。”謝臨風溫聲勸解道，“若是無法取舍，你就須得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能有選擇的權利為止。”

謝淳風‘嗯’了聲，終止了這個話題。

……

從江岸到百味齋還需一刻多鐘，這個時候街上的燈火還亮著，但行人已經稀疏寥落，路邊商販陸陸續續打著哈欠收攤，地上還有些許紙屑和蓮燈的骨架殘留。

燈影將謝寶真和謝霽的影拉得老長老長，一個時辰前還擁不堪的街道變得空曠起來，火熱熱鬧鬧地匯聚在頭頂，投出一片夜的靜謐。

謝寶真腰間還掛著謝霽相送的銀鞘匕首，大概是瞌睡癮上來了，以手掩打了個哈欠。

謝霽察覺，側首問道：“累了？”

“有點兒。”謝寶真了眼睛道，“時辰過得好快，都快到就寢的時候啦。”

護衛和馬車還在百味齋等著，也不知是否察覺兩位主子已溜出去胡鬧了。

還有些許距離，謝霽忽的快走兩步，隨即屈膝，以一個半跪的姿勢背對著謝寶真蹲下，啞聲道：“我背你。”

年的肩背已十分寬闊，月白紋腰帶勾勒的腰肢拔勁瘦，蹲下的樣子仿佛在向心上人臣服。

謝寶真本來不覺得有多累，但見九哥如此，心中難免容。

一暖流涌上，笑得很是甜，小跑著沖上前撲在謝霽的背上，從后環住他的脖子道：“九哥，你真好！”

的軀日趨，猝然沖上來還是頗有些力道的。

謝霽子被得前傾，從鼻腔深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左手迅速反托住趴在背上的謝寶真，右手撐著地穩住形。雖是如此，他非但沒有毫不耐，反而翹起了角。

片刻，謝霽反手托住謝寶真的將背起來。盛夏之夜，年垂著頭，鼻尖有細晶瑩的汗珠滲出，兩束黑發從耳后垂落，地垂下前，隨著他的作一晃一晃。

走了幾丈遠，謝霽覺得背上被什麼東西硌得生疼。那疼也是甜的，他角翹起一個無奈寵溺的笑，低低道：“寶兒，把銀鞘匕首拿開些。”

謝寶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得太，腰間的小刀硌著人了。

單手調整了一番小刀的位置，歉意道：“好些了麼？”

的聲音輕，像是撒，呼出的氣息羽般掠過他的耳廓。

謝霽的呼吸沉了些，偏生背上的姑娘還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般，手了他的耳朵道：“九哥，你的耳朵紅了呢！”

“寶兒，別鬧。”謝霽一開口，嗓子啞得不像話。

他停下步子，將謝寶真往上顛了顛，仿若背著此生最甜的責任，一步一步，走得穩妥有力。

街邊的小販忙著收攤，沒有誰留意這對恣意深的有人。

謝寶真將腦袋擱在謝霽的肩上，用袖子給他拭去額角的汗珠，意猶未盡道：“以后我還要來和你放蓮燈，每年都要來。”

謝霽低低‘嗯’了聲。

正是濃之時，謝寶真腦中有數不盡的念頭，又繼續笑道：“中秋要和你賞月，除夕時要和你看煙火，每一個重要的日子，我都要九哥陪在我邊。”

那一定是極的未來。

謝霽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說：“好。”

夜風徐徐而來，道旁檐下的燈籠搖曳，在這橙黃的河之中，白年背著紅過倒映著星空的水洼，過足下的金，朝著百味齋的方向一步步走來……

謝臨風和謝淳風兩兄弟轉過街角，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自家視若珍寶的妹妹，趴在他們最不愿接的年背上，兩人言笑晏晏，那種親旖旎，不是尋常兄妹之間該有的。

最擔心的一幕，終究是出現了。

兄弟二人同時停了步伐。謝淳風率先有了反應，皺起英氣的眉就要往前沖。

謝臨風一把將他拉回街角的影藏好，嗓音沒了一貫的笑意，苦惱道：“淳風，你要干什麼？”

“放開！”謝淳風面見的凝重，甩了甩手沉聲道，“我去問問怎麼回事。”

“冷靜些。”謝臨風按住謝淳風的肩，低聲音道，“他們在家不曾有逾越之舉，說明暫時沒有做好坦白的準備。何況萬一只是我們想多了，你貿然沖出去，怕是會嚇到寶兒。”

謝淳風依舊皺著眉，不過到底冷靜了些，靠著墻抱臂道：“你打算如何？”

謝臨風負手，指腹幾番挲，淡然道：“等他們出來罷。”

而前方不遠，謝霽似乎聽到了什麼靜，抬首朝前方黑漆漆的拐角去。

謝寶真見他停下，問道：“怎麼啦？”

謝霽很快收回目，神如常，搖了搖頭道：“到了，下來罷。”說罷，他蹲，將謝寶真放回地上站穩。

上樓不能像出來那般爬墻翻窗，難度太大，謝霽便領著謝寶真從百味齋大門。

百味齋快打烊了，伙計正在一樓收拾碗筷打掃，而謝府的兩個護衛等得無聊，一人一碟瓜子坐在木樓梯口邊嗑邊聊。見到兩位主子從外邊進來，兩名護衛俱是大驚，騰得站起看了看后，又看看了一前一后進來的謝寶真和謝霽，不敢置信道：“郡主，九郎，你們不是在房中的麼？怎麼……”

謝寶真很難解釋，支吾半晌道：“不要管那麼多了，快回府罷。”

護衛去后院趕了馬車過來，謝寶真正盤算著過幾日再溜出來玩，誰知與謝霽一出門，便見謝臨風笑地站在車邊，朝謝寶真頷首道：“寶兒！”

謝淳風也在，擰著眉，似乎頗有心事。

謝霽頓住步伐。

謝寶真也愣住了，心臟驟，有種突如其來的張，半晌才小聲道：“五哥，淳風哥哥，你們怎麼來了？”

“爹娘不放心，讓我們接你回府。”說罷，謝臨風命兩名護衛，“馬車給我，你們自行回去罷。”

護衛們齊齊抱拳，轉步行回府了。

謝寶真仔細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有無逾矩之，可直到回了謝府，謝臨風都依舊是溫潤帶笑的模樣，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便也放下了心。

何況兄長們對向來有求必應，即便是察覺到了什麼，也不覺得有什麼波折。

反正，遲早都是要知道的嘛！

伴隨著夢里的蓮燈，謝寶真一夜安眠。

不知道的是，有人心事重重，一夜枯坐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一向清凈的翠微園響起了敲門聲。

謝霽仍穿著昨夜的裳，發冠整齊，似是一夜未睡。他手捻著風干的桃花枝坐在窗邊案幾旁，垂眼端詳著。

聽到敲門聲，他眼中并無一波瀾，似是早料到如此，只冷淡地將春祭那夜保存下來的桃枝回瓷瓶中，起推門出去，過庭院，閉目整理了一番神，放拉下門閂開了大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暗紅常服的謝臨風。

他依舊負手笑著，頗有君子之態，溫聲道：“阿霽，我可否能與你一談？”

謝霽的手從門閂上垂下，嗓音比平生更為沙啞暗沉，側道：“我以為，來的會是謝淳風。”

謝臨風問：“昨夜，你知道我們在街角？”

“聽到了聲音。”謝霽毫不否認。

“你比我想象的厲害。既是如此，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謝臨風進了門，閑庭信步般道：“昨夜睡不著的絕非你一人。淳風權衡了一夜，最后同我說：只要寶兒喜歡的不是惡之人，管他王子皇孫，他都由著。淳風是真的寵寶兒，我也疼妹妹，只是疼的方式和淳風不一樣。”

謝臨風手，了頭頂紫薇花上垂落的晨，笑道：“我寧愿一生平庸，也不愿做那撲火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