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 尚書府的奴才往康郡王府跑了趟, 送去請帖一張, 說衛家雪溪做東, 請芳妤姐妹十月十八過府小聚。芳妤看得糊涂, 拿著帖子就去了母親院里。把帖子朝母親遞去, 說:“兒沒想明白, 這是尋常聚會或者說十月十八是什麼日子？”

“尋常聚會如何？是特殊日子又如何？”

芳妤坐到母親邊，捧著熱茶遞給母親讓喝一口，才道:“是小姐間的尋常聚會便不宜過分隆重, 要是什麼日子，就要斟酌一二。我方才就在琢磨，愣沒想起, 母親可知道嗎？”

娘慢條斯理的擱下茶碗, 牽上兒的手，笑道:“我要沒記錯, 那天該是衛家小姐生辰, 估準備小擺一桌, 同閨中姐妹幾個熱鬧熱鬧。你過去是要帶個禮, 不宜輕, 也不宜太重，照娘往常教你的好分寸。到尚書府去了先拜見他府上老太太和太太, 留個好印象，以后過了門日子能好過些。”

芳妤點頭:“我記住了。”

“這衛家小姐娘聽說過, 因著是府上獨一個的兒, 生來又很得寵，要比上面兩個哥哥天真率，但也是好說話的人，見了面需不著小心翼翼。”

當娘的怕張，多說了幾句，芳妤倒還好，拿回帖子重新看過，淺笑道:“祖父同我說，見字如見人，衛小姐這筆字秀雅端正，瞧著有些意思，可見那是位常讀書常臨帖喜好雅致的小姐，同我當有話說，母親莫要擔心。”

“你啊你，心思總這樣巧。娘從前就在想，你爹他要是有些出息，我兒保準能擇出如意佳婿風大嫁。”

芳妤垂眼，看著擺下的繡鞋尖兒說:“如今這樣，怎麼娘還不滿意？放眼京中，哪還有更好的？”

娘笑得眉不見眼，促狹道:“這就護上了？看來我兒對未來夫婿很是滿意。”

“我說的不對嗎？娘倒是尋個更好的來？”

“是，衛彥他就是最出那個，可別再為難你娘了~”

母二人說到這里，都笑起來。晚些時候，芳妤回到自個兒院中，開始琢磨該準備什麼送給未來小姑，想著思緒又飛了一段，心道十八那天就要正式拜見衛家老太太并太太，剛才說得輕松，心里還是有些許張的。還有……聽說翰林院相對清閑，他們衙門放得比較早，不知會不會見著衛彥。

芳妤胡思想一通，忽然站起來:“你跑一趟，去二伯府上找芳宜，請十月十八陪我去趟衛府，記得說明白，是應衛小姐之邀賀其生辰。”

老郡王不止一個兒，但嫡出的，就芳妤之父。另外上下都還有庶子，那些個庶子在親后就分出去單過了。隔段時間過來給老郡王并郡王妃請安，平時不到跟前礙眼。

芳妤父親不是兄弟之中最年長的，卻因為頭一個生，使芳妤了姐妹中最大的那個，對外才說是康郡王的大孫。之后就是年十四的芳宜，再下面是芳菲。

先前因為范家，使得芳妤壞了名聲，差點氣哭幾個姐妹，尤其烈的芳菲，說起來就恨不得撕了那一家子的。還道康郡王府哪怕沒落了也是皇親，沒得給人隨意作踐的。

到后來況有了轉機，衛家請皇后娘娘，說了衛彥和芳妤的好事，家中姐妹一方面高興們不必跟著累，也有些羨慕，誰都沒想到姻緣會在這里。

芳妤的好事定了，跟著就該到芳宜，所以才想著讓妹妹同自個兒一道去，趕一趕小姐們的場子，個臉，好外面知道康郡王府還有這麼位小姐，沒準就有合適的姻緣找上門。

衛小姐都請了誰不清楚，有個相的姐妹在旁邊能壯壯膽，心里頭略踏實些。

那頭芳宜包括母親聽說之后也高興，別的不說，能認識衛小姐這樣的人，總是好事，衛小姐開的生辰席面斷不會差了。

十八那天，兩姐妹收拾妥當帶上丫鬟乘馬車去了衛府，芳宜是鴨黃一，至于主人家重點想請的芳妤，上是淺短襖，底下配的珊瑚，脖子上還戴了個白狐的圍領，出門時穿著披風，進衛家之后就掉到丫鬟手里。

十月份，京城已經下過雪，外頭冷著。進屋里就很暖和，衛家老太太坐在待客的花廳最上位，左首位是尚書夫人，右邊還有兩個眷，看氣質就不是很像太太，沒那麼清貴，上的錢味兒重些。

芳妤稍稍看了一眼，跟著上前去拜見老太太并太太。

芳宜跟著拜過。

姜同們介紹了對面坐的，說是衛彥的伯母和堂嫂。兩邊打過照面，準備落座了，最上頭的老太太出手:“你來，到跟前來給我瞅瞅，這屋里線暗，隔太遠我看不明白。”

上京快二十年，吳氏說話已經中聽多了，不像最早一張就是土味兒。

不過這調調和別家老夫人到底不同，芳宜見多了郡王妃的做派，有些不習慣。倒是芳妤，日日對著不著調的爹，今兒一見衛老夫人竟然覺有些親切。不慌不忙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吳氏跟前，下心里那一點點惶恐，抬眼朝吳氏看去。

都不需要打量太多，這眼神吳氏看了就喜歡。

它清亮、干凈。

就要像這樣走出來大大方方的，才襯得起自家最出的孫子。

吳氏拍拍旁，讓就挨這兒坐，芳妤沒敢，請一旁伺候的嬤嬤搬了個略矮些的繡墩來，安在老太太邊，自個兒在繡墩上坐下了。這樣既沒同老太太平起平坐，又挨得近，方便老太太拉著手嘮家常。

姜把這些看在眼里，心道這孩子瞧著并不老，心思倒真是巧，花不太多，回應卻能恰到好，分明是郡王府的貴又同老太太差了兩輩，兩人還能說的高興。

當然主要是吳氏說，芳妤聽。

吳氏說到范家的欺人太甚，說“你爹做得對，沒得輕巧放過他，那一家子就活該欠罵”……芳妤想起自家父親在祖父祖母跟前理直氣壯的模樣，就漾出笑來，笑得差不多了又不好意思說:“我心里還是激，都道好事多磨，要不是生了那番曲折，恐怕也沒有今日。”

吳氏拍拍手:“也有道理！說起來姓范的爹還是國子監祭酒，衛彥他在國子監讀了那麼多年，最后考上了狀元，以后親的時候該請他來吃杯酒。”

芳妤:……

就、就說到親了？

吳氏又看向兒媳姜:“三媳婦你們不是看了日子，定下沒有？這麼好的閨讓衛彥早點娶回來，別磨磨嘰嘰的。”

“來年春秋都有吉日。”

“開春太趕，就定在秋天。我記得老三娶你就是在他二十歲那個秋，衛彥明年也是二十？那正好。”

“娘這麼說，我趕明去趟郡王府，同那邊商量看看。”

芳妤就在跟前，讓吳氏拉著手，聽商量辦喜事的日子。過來之前就不止一次聽說這家老太太作風豪邁，今兒一見，果真是痛快人。

說完正事，吳氏又想起來，問:“衛彥他知不知道他準媳婦兒今天過來？”

“還能不知道？”

“那他咋說？”

“他說讓我看著辦。”

吳氏問看著辦是怎麼個辦法？

姜猶豫了下:“真要說？就這麼說了只怕兒子回來跟我鬧。”

吳氏招招手:“你過來，小聲點，單獨跟我講。”

姜湊過去講了，是小聲，坐下面的其他人包括站在邊上伺候的丫鬟沒聽見，可芳妤本人聽見了。聽見衛夫人說:“他說忙完翰林院的事就回來，讓我留著點兒人。”

芳妤:……

總覺哪里不對。

這話不像新科狀元說出來的。

前些天在郡王府見他，是很出，能牽人肚腸，芳妤不用去打聽就知道京中肯定有很多人傾慕他，就連自個兒在那日見過之后也難以忘懷。瞧衛彥卻不像濃重的人，芳妤還有些擔心，生怕走不進他心里。

衛夫人這話讓芳妤一愣，隨后鬧了紅臉。

后來姐妹兩個讓奴才領著去雪溪那院子，從花廳走出去，吹著冷風才覺臉上的熱燙消退些。

準兒媳出去了，姜問婆婆如何看？

“我選這姑娘，娘瞧著可還行？”

“好，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沒腆著臉討好咱，我拉著說半天都沒有不耐煩，張說個話我聽著也還舒坦。”

陳氏笑了:“要不咋說是郡王府的小姐？能跟普通人家的一樣？聽大順說爺跟已經駕崩的老皇帝是弟兄？這麼算下來是當今皇上的堂侄是吧？皇親國戚啊！”

吳氏都懶得搭理，陳氏自個兒也能說得津津有味，又道:“你們家這個倒是順利，這就定下來了，明年都準備娶媳婦兒進門，我春生還沒找落。搬上京城來別的都好，唯獨說親麻煩。要是在老家，我隨便能在縣城里給他尋一個，到這邊來一方面年頭太短人還是不多，還有就是咱家有出息的是他哥哥大順，做兄弟的差一點，很多看得上我們家底的都看不上他這人，我都不知道該咋辦。算起來春生和你們衛彥是同年生的，春生大一個月，他媳婦兒還不知道在哪兒……”

老太太不說話了，姜道:“別的我還能幫嫂子，這個我也是有心無力。”

“就是嘮嘮，也沒想著要弟妹幫我，你認識的全是家太太，哪幫得了春生？這事我瞧著還得靠大順，他這幾年認識了些人，不像我跟當家的出去就是兩眼一黑。”

“說到大順，他那書還沒寫完嗎？多年了？”

“弟妹你是說寫老三那部？完是完了，他說要修一稿，說早年寫的很多東西不滿意想改改，可能要個一兩年，改完再出個全套，后面就準備寫新的了。”

“方向定了嗎？”

陳氏不大清楚，看向兒媳婦盧氏，盧氏不好意思說:“定是定了……”

“怎麼？還有問題？”

“也不是問題。”

“你直接說，說明白，別吞吞吐吐的。”

盧氏著頭皮說了，大家就知道蛋糟蹋完他叔叔衛準備糟蹋堂弟衛彥，說要等兩年把舊書修一稿也是在等衛彥確定好發展方向，干出點名堂，他這頭才好定書名定基調。

吳氏氣樂了:“你大房的腦子是全給蛋了？他倒活泛。盧氏你說他打算寫硯臺，他跟人商量過沒有？人同意嗎？”

“仿佛商量過，堂弟的意思是只要不抹黑他就給寫。”

吳氏:……

姜:……

對哦，差點忘了硯臺那德行，就是個聽人拍他馬屁的。

花廳這邊聊得熱絡，另一邊福妞也好好看過未來嫂嫂，就覺得娘的眼的確好，選的這個不像先前排著隊來籠絡討好那些。芳妤給備的禮就很雅，兩人并排坐下也有不可聊的。

福妞在自家長輩跟前氣，當外人面端得住，這些年看的書多，學的東西也多，就好比芳妤擅長作畫，福妞也不差的，五六歲就在畫水鴨子。又比如芳妤閑著煮茶，福妞喜歡能養的花茶，嘗試著制過一些。兩人說什麼都能搭上，甚至還生出恨不早相識的想法來。

聽說大哥回府，福妞就拉著準嫂嫂尋他去了。

把人到大哥手里，給兩人留下個獨機會，想著出都出來了，順便去魚池子那邊灑了把食兒。

衛彥帶芳妤進西園，到亭子里坐了會兒。起初誰也沒開口，芳妤在看園中景致，衛彥看來著。像這樣有一會兒，還是芳妤沒忍住，問他在看什麼？

“看我未來的夫人。”

外面其實有些冷的，芳妤這話一臊，臉都熱了。

沒刨究底，轉了話問:“你如今是翰林院修撰對嗎？平日里都做些什麼？忙不忙？”

“還在跟老翰林學習，沒接差事。”

“不是說庶吉士才需要苦學三年，你們三鼎甲進去的也要學？”

“要的，誰也不是一去就會。我的況比較特別，我跟父親看得多，那套我，學習的階段不會太長，年后應該就會被啟用。”他說著揚了揚，“怎麼等不及看你夫婿馳騁場？”

“……你和我以前聽說的不太一樣。”

“那不是當然的？我對你要是也跟對別人一樣，你就該哭了。”

衛彥說完，芳妤多看了他一眼。

又道:“為什麼在外面冷冰冰的？”

“這個啊，是跟我爹學的，他說板著臉顯老，說多聽才好混場。”

芳妤恍然大悟，喃喃自語說是這樣啊。

衛彥笑開來:“自然是這樣，不然還能是個人好嗎？”

他說著朝芳妤出手。

問干嘛？

他說:“你手給我。”

“手給你干嘛？”

“出來這麼半天了，我看你冷不。”

“我穿了披風，不冷的。”

“不冷啊？不冷也把手借我，我還怪冷的，你給捂捂。”

……

真可惜沒讓老父老母看見這一幕，看到得好一番慨。自家的豬崽子終于長大了，都知道拱白菜了。他從小腦子活泛，想法比誰都多，進學以后也是絕頂聰明，現在起對象來套路都比普通人多。

在芳妤心里屬于衛彥淡然冷峻的形象在垮塌。

倒沒覺得難以接，還有些許雀躍。

衛彥這懶散的帶點無賴的一面更真實也更鮮活，就覺心里紙片一樣單薄的人從今天起活過來了。

芳妤雙手捧著他修長勁瘦骨節分明的手，認真給他捂著。過了會兒覺暖和了，剛松開，想說這外面冷不然回屋去吧，衛彥就往邊靠了靠，坐近點，換了只手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