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衍從地牢出來, 天已經再次暗了下來,他面無表地吩咐高義備車。
高義騎在馬上,隔著車軒問道:“世子, 現在是回府嗎?”
裴知衍閉眸假寐, 指腹錯輕捻了一下, “去織廟。”
高義神錯愕一瞬,世子爺這時候去織廟是為何事?他未敢多問,立即吩咐車夫啟行。
等一行人到織廟, 天已經徹底黑沉了下來, 廟不見有人。但從還沒來得及收走的花燈、攤位, 可以看出昨夜這里必然熱鬧。
裴知衍一眼就看到了廟前那顆掛滿紅綢的古樹, 一月落過云層落在上面, 吹來一點風,那一綢帶就飄糾纏在一起, 就像是來這里祈愿的一對對心意相通的男。
裴知衍淡聲下令,“去找。”
高義心慌的已經嚨都干痛了,世子也不說要找什麼,但他多半能猜到, 一定又葉青玄那個小人,專挑世子的痛下手。
他帶了三名護衛同時縱跳上古樹, 無聲翻找。
一樹的紅綢全部翻找一遍恐怕天都能亮了, 而高義此刻寧愿翻到天亮,心里不斷念叨, 可千萬不要找出什麼來。
怕什麼來什麼。
高義翻到一條已經褪有風化跡象的紅綢, 一看上面的名字, 心里就咯噔一下, 生平第一次猶豫著想要違抗命令。
裴知衍始終站在樹下看著, 見高義變了臉,他心都冷了,扯角道:“拿下來。”
高義不敢再遲疑,抬手了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從樹上一躍而下,雙手將那紅綢遞上。
裴知衍垂眸靜靜看著,紅綢的邊沿已經被日曬雨淋剝蝕的糙不平,他將紅綢拿在手里,用力一下都能有碎屑掉下來,上面的字跡則已經只剩下淺淺的印記。
季央如今的字跡與他有八九分相似,而這上頭的一筆一畫還著稚生,是他不曾擁有的過去。
怒麼?好像也沒有,但他知道他此刻很不好。
裴知衍將紅綢握在掌心,“回府。”
*
秋山宴之后裴知衍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府了,鬧出那麼大的靜,季央以為第二天葉青玄就是梁應安的消息必然會傳的滿城風雨,然而卻一點靜都沒有。
秦氏聽說了昨夜的事也嚇得不輕,心有余悸道:“也不知那個梁應安到底是什麼份。”
季央搖搖頭,“等世子回來,我們就知道了。”
秦氏道:“還好發現的及時,才沒出子。”
季央看了看天道:“天不早了,母親還是早些不休息,我來等就行了。”
“你也別等了。”秦氏見眼下有青灰,想必也是沒睡好的緣故,“那麼大的案子,他且有的忙,我們就別這份心了。”
季央就算回到房中也是睡不著,可又不想違了秦氏的意思,笑笑點頭。
這時,院中傳來下人的聲音,“世子爺您回來了。”
丫鬟在前面掌著燈,裴知衍走在后面,上穿的還是昨日那袍,顯然是一夜沒有闔過眼。
終于等著人回來,季央眉目間的憂瞬間沖淡了下去,起走上去拉裴知衍的手,“夫君回來了。”
裴知衍右手握拳,只能扶著他的手腕。
裴知衍將郁的眸藏起,他看著季央此刻眷依賴的容,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太貪心,可掌中依舊滾燙的厲害。
他微笑聲道:“擔心了?”
季央認真點頭,“你昨夜沒回來,我自然擔心的。”
秦氏見兩人和好如初的樣子心里寬,出聲道:“等你了許久,昨日到底怎麼回事?”
秦氏原本不關心這些,可聽到說什麼臉都掉下來了,實在是心里發慌,一定要問個清楚。
裴知衍在凳子上坐了下來,解釋道:“有逆賊殺害了梁大人,又假冒他的份意圖行刺皇上,好在昨夜皇上并未去秋山行宮,加上發現的及時,沒有釀大禍,圣上已經下令,三日后將逆賊斬。”
裴知衍這最后一句話是看著季央說得。
三日后斬……季央不由得怔晃,終于要塵埃落定了,一切都可以過去了。
秦氏唏噓不已,“竟還有這樣的事,那梁應安才中了狀元,這不是無妄之災嘛。”
裴知衍無意多談,更做不出憐憫,淡道:“兒子先帶央央回去了,母親也早些休息。”
一直到蕭篁閣,季央才注意到裴知衍自回來起就一直握了右手,好像拿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在手中。
剛想開口問,裴知衍就催去沐浴,季央心頭驀然一跳,他不睡書房了?
一時間,季央竟然也忐忑了起來,心口漾出漣漪,乖順的去沐浴。
出來時裴知衍還獨坐在桌邊,著手心里的東西出神,燭火昏暗,只能半照到他上,仿佛有一只手要把他拉到無盡的黑暗里。
季央心口莫名窒痛,安靜的屋子,的聲音帶著無措,“夫君。”
裴知衍朝看來,那一眼直季央心里的好憧憬都熄了下來。
這樣的目太悉了。
季央勉強挽起一個笑,走到他邊,裴知衍已經又將手掌握,季央沒看到是什麼,卻也能猜到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夫君在看什麼?”季央湊近了好奇地問。
裴知衍看著,角帶著笑,眼中則一點都沒有,“央央想知道?”
季央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是會讓他們生出矛盾的,點點頭,“我要看。”
裴知衍緩緩點頭,拉住的手,把東西放在的掌心。
季央攤開手掌,笑容瞬間僵住,一褪的綢帶,上面寫著和葉青玄的名字!
更要命的是,這還是的字跡。
裴知衍低眉一笑,“在織廟外那顆古樹上找到的。”
“央央不是說,從來也不喜歡他?”裴知衍聲音很輕,猶帶著濃濃的困,“只喜歡我。”
季央連呼吸都快停住了,仔細回想,才在記憶深挖出了這事。
“我可以解釋的。”季央聲音干。
“恩。”裴知衍淡淡道:“我知道央央一定有理由,所以才拿回來讓你看。”
“字是我寫的,他與哥哥來府上,那時在我們練字……”季央說出口已經覺得深深的絕。
抿了抿繼續道:“紅綢上還有哥哥和阿瑤的名字,應該是被裁去了,而且也不是我去掛的。”
那時雖然也有幾分知曉將來自己會與葉青玄結親,但就憑麻雀一樣的膽子,怎麼也不會做出去在織廟掛紅綢這樣出格的事。
可不知道裴知衍會怎麼想。
裴知衍平靜道:“原來是這樣。”他毫不遮掩,黑眸凝著季央道:“可是我嫉妒,央央也寫我們的名字好不好?”
他嫉妒與葉青玄也曾經是“我們”,說不曾喜歡就真的不喜歡嗎?
裴知衍將帶去書房,握著的手,一遍遍在宣紙上寫滿二人的名字,直到地上落滿紙張也沒有停頓,如同魔怔。
季央覺自己就像是街頭皮影戲里的人偶,由他縱,在裴知衍又寫滿一張紙時,終于道:“夠了沒有。”
轉過頭看著裴知衍的側臉,聲音輕淺無力。
裴知衍手微頓。
季央想笑笑不出來,“阿瑤那時候還太小,恐怕不記得,可是你可以去問哥哥,他一定記得。”
裴知衍下角,“我沒說不信你。”
季央閉了不再言語,裴知衍繼續將這一頁紙寫完,才道:“我這幾日未必得出回來,不用等我。”
他說完放開季央走了出去,季央看著他的背影不,就這麼站了良久,才彎腰將紙張,一張張撿起疊好。
苦一笑,就算把名字寫得再近,可心靠不近又有什麼用。
回到房中,天已經蒙蒙亮起,閉上眼將被褥拉置頭頂,讓自己沉沉睡去。
*
地牢,葉青玄一污躺在臭的地上,碩鼠從他上爬過也毫無所覺,整個人沒有一點生氣。
牢門被打開,獄卒道:“您抓時間。”
來人披斗篷,帽檐遮住了臉,小幅度的點點頭,獄卒將牢房重新鎖住才退到一旁。
在臉上微涼發的,讓陷在昏死中的葉青玄猛然驚醒。
他用渾濁的眼睛盯著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牢房里線太暗,他看不清楚斗篷下的面容,聲問道:“你是誰?”
聽到往日清雅好聽的聲音變得如此嘶啞,楚錦儀死死捂著,泣不聲。
葉青玄聽出的聲音,怒道:“你來這里干什麼!”
楚錦儀一把扯下帽檐,蒼白的臉龐形容憔悴,雙眸又紅有腫,哪里還有昔日驕縱任。
“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再次抖著手上葉青玄那張駭人的臉。
每個人看他這張臉都覺得像是惡心的惡鬼,竟然還用手。
葉青玄無力推開,只能著氣道:“快走。”
他已經是將死之人,沒必要再跟他牽扯上關系,走的越遠越好。
楚錦儀死死咬著搖頭,任由淚水落下,“我去求皇上,我去想辦法,你一定要堅持住。”
葉青玄快被氣笑了,能保住命就已經不得了了,還在做什麼夢,“楚錦儀,你怎麼這麼蠢,你看不出我一直在利用你?趕滾。”
“我不走,你騙我!”楚錦儀固執的看著他,他說過喜歡的,他會縱容著,是太任了,楚錦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你死了我怎麼辦?”
葉青玄想不到在這最后時刻,只有這個傻郡主舍不得他死,怎麼這麼蠢,這麼傻。
他看了許久,忽然自嘲一笑,了無生氣地閉上眼,“我都是騙你的,喜歡你是假,對你好也是假,所以別再來煩我了。”
楚錦儀仰起臉,滿面淚水,“我知道啊,可是我喜歡你,我就是那麼蠢。”
流著淚道:“當年你中了探花,隨著狀元郎一起街夸,就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
葉青玄口起伏,側的手用力握,“哭夠了就走吧。”
他不再說話,楚錦儀也不說話,不斷掉落出來的眼淚,深深看著他,好像要把他刻到腦子。
怎麼會不知道已經回天乏了,可是真的不舍得啊。
*
葉青玄行刑那日是裴知衍親自監斬,季央沒有去看,葉青玄背的是逆賊的份,連一塊碑都不會有,只能被扔進葬崗。
梁王也在之后奉旨離京,由軍護送著,悄無聲息的出城。
楚錦儀挑開車軒上的布簾,最后回頭看了眼城門,穿素縞,鬢間簪了朵白花,眉宇見是讓人容的心碎。
楚錦儀放下布簾,抱了懷中的瓷壇,低喃道:“夫君,我們走了。”
……
一切好似恢復平靜,只有蕭篁閣里依舊死氣沉沉。
裴知衍不再限制季央的一切,同樣也不再過問。
就連去到葉家看外祖母,裴知衍聽后也只是點點頭,如今葉青玄死了,他確實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葉老夫人見季央愣神,問道:“央央在想什麼呢?”
葉家接二連三的變故讓葉老夫人一再遭打擊,已然滿頭華發,蒼老不。
季央回過神,繼續喂葉老夫人喝道,低聲道:“我沒想什麼,外祖母小心燙。”
葉老夫人容憔悴,眸中閃著淚,重握住季央的手,“青容被停職,青玄又。”葉老夫人一時語塞,老淚縱橫,“不提了不提了……好在你和你哥哥好好的。”
季央說不出話來,沉默喂葉老夫人喝碗湯,起道:“我該日再來看外祖母。”
離開葉府,季央才重重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已經快抑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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