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山。

萍水鎮。

于野收住韁繩，放馬慢行。

大清早啟程之后，便馬不停蹄，于午后時分，再次來到萍水鎮。恰逢日頭高照，天氣悶熱。他本人無妨，馬兒卻累得氣吁吁、汗水淋漓。

找個地方稍事歇息。接下來的路程，遠著呢。

幾個月來，從星原谷至宿燕川的燕家，再至玄黃山、天門鎮、北齊山、北齊鎮、離水鎮、鵲靈山、鹿鳴山，前后輾轉了三、四千里。如今返回星原谷，即使舍棄原路不走，至也有兩千里的路程等著他。

所幸馬兒的腳力強勁，半個月之后便能回到星原谷。

他已打定了主意，此次回家尋找裘伯，不會驚村里人，或者說，他依然無面對村里的父老鄉親。至于能否找到裘伯，暫且不得而知。而他依然要回家一趟，因為那位老人不僅為他起名，救過他的命，與他有再造之恩，而且來歷與蘄州有關，乃是目前能夠幫他釋疑解的希所在。

萍水鎮，就在眼前。

大道旁，出現了一個悉的院落。

于野騎馬路過之時，好奇張。

那是三的家。

三，過他的馬。他曾經登門找馬，結果被三的婆娘欺負了一回。夫婦倆還有兩個小的孩子。

卻見院門大開，門前滿了人。過院門看去，院停放著蓋有白布的死人。

三家倒是死了人，記得他老娘去世了。

而院的死人，不止一個？

卻聽人群中對話——

“哎呀，五口人都死了，真是可憐，這家絕戶嘍！”

“娘家來了親戚料理后事，不然死了都沒人埋！”

“前晌兒，倒是聽說三的老娘死了，怎麼沒過兩天，他與婆娘孩子都死了呢？”

“聽說三發了筆橫財，死的老娘也不理會，又去耍錢了，結果遇到一伙強人問錢財的來。他說他有位兄弟，年有為，騎著駿馬，攜帶利劍，乃是江湖有名的人，近日登門拜訪，送他大筆的金銀。其實他哪有兄弟啊，誰讓他喜歡吹噓呢。那伙強人便帶著他回家找他的兄弟，今日傳出噩耗……”

“噓，禍從口出啊，諸位慎言！

于野飛下馬，幾步走到近前。他分開瞧熱鬧的人群踏院門，頓時皺起眉頭而臉一寒。

正屋門前的竹榻上，躺著一位死去的老婦人，已散發著濃重的尸臭味。而庭院之中，另外躺著四死尸，分別是三與他的婆娘，以及兩個年的孩子。四周則是掩蓋了一層黃土，卻依然著跡斑斑。由此可見，這家人遭到屠殺時又是怎樣的慘烈腥。

闔家滅門啊！

三是個嗜賭如命的潑皮，他婆娘也是個市井潑婦，雖然夫婦倆品行不端，于野并未與其計較。哪怕是拿出銀子贖回被的馬，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無非念在這家的老人去世、孩子年，權當舍去銀子接濟一二。

誰想他的一番好心，竟然害了這家人！

即使三喜歡吹噓、口無遮攔，而五錠銀子也不該為他招來滅門之禍呀？更何況兩個年的孩子何罪之有，竟也慘遭殺害？

而三所說的騎馬攜劍的兄弟，豈不正是他于野的年紀相貌？

正是這幾句話，為他惹來大禍！

哦，難道是姜熊的同伙找來了？

當時殺了姜熊之后，唯恐驚擾他人，便沒有四搜查，致使他的同伙走，于是召集幫手前來尋找自己報仇？

于野抬腳走進院子。

“主事人何在？”

一個中年男子迎上前來。

“我是孩子娘舅，不知……”

于野手拿出兩錠銀子。

“拿去料理后事吧！”

中年男子慌忙接過銀子。

“這位是……”

于野沒有答話，轉往外走去。

圍觀者也是驚訝不已，竊竊私語——

“哎呀，這人莫非便是三的兄弟？”

“應該是了，瞧他騎的馬，瞧他馬上的劍，瞧他拿出的大錠銀子……”

于野寒著臉穿過人群，飛上馬，吐了口悶氣，然后一夾馬腹，不不慢的奔著鎮子走去。

被人當三的兄弟，他沒有否認。三的滅門之災與他本人有關，與他于野有關。而那幫江湖人士，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位于山坳之上的萍水鎮，有東西、南北走向的兩條街道，一家客棧，三兩酒肆，十余家鋪子。

午后天氣炎熱，街道上行人稀。

于野騎馬在鎮子上轉了一圈，見一家吃食鋪子尚未關門，便就此下馬歇息。

掌柜的是個中年人，正在收拾著灶臺，說是過了飯時，僅剩下半盆羊雜湯。

于野丟下一塊碎銀子，吩咐掌柜的端來羊湯，又讓對方打來一桶清水，再去隔壁的鋪子買來雜糧，為他的馬兒解充。

掌柜的收起銀子，笑呵呵的自去忙碌。

于野坐在臨街的桌子前，慢慢喝著羊湯。街上依然沒有什麼人，遠的街角倒是有兩個鬼頭鬼腦的漢子沖著這邊張，轉瞬又不見了蹤影。

就此往南看去，鹿鳴山矗立著青天白云之下。那宛如鹿首的山頭猶作向天啼鳴，千年萬年依然，卻不知經歷了多風云變幻，目睹了多人世間的善惡丑。

半盆羊湯喝罷，街道上并無狀況發生。

于野又閑坐了片刻，遂起與掌柜的告辭。他將馬兒吃剩的半袋子雜糧扔在馬背上，然后牽著馬兒穿街而過。

離開了萍水鎮所在的山坳，走過一座石橋。

前方有個山口，通往來時的山道。

于野回頭看了眼萍水鎮，神中閃過一疑。他依然沒有急著上馬趕路，而是出長劍獨自奔著山口走去。

轉過山口，一段山道延而去。山道的兩側，聳立著十余丈高的山石，上面石猙獰、樹木稀，在日的暴曬下顯得荒蕪寂靜。

于野倒拎著長劍，繼續往前。

而走出去不過十余丈，頭頂之上突然傳來一陣集的弓弦聲，隨之便是滾石“轟隆隆”砸落的靜，繼而一張數丈大小的漁網從天而降。

于野的子一閃，往前躥去，不忘揮劍護住頭頂，便聽箭矢“叮叮當當”急如驟雨，滾石相繼“砰砰”砸在后。

與此同時，從天而降的漁網落空。

于野卻猛然停下。

只見二十多個漢子大呼小著從樹叢中、石間躍下，轉瞬之間已將山道的前后左右團團圍住。

于野的眉梢一挑，冷眼掃過四周。

這是一伙他早有所料，卻又陌生的對手。而箭矢突襲、滾石猛砸，再又漁網籠罩，只要將他置于死地，手段著實歹毒兇狠！

“正是這小子殺了姜熊！”

一塊石頭上，站著一個漢子，看上去依然面相和善，臉上帶著慣有的笑容，而手里卻多了一把長刀。

“嘿！”

于野看向那個漢子，不住笑出了聲，只是他的笑聲帶著自嘲的寒意。

那個指認他的漢子，正是前兩日遇到的賣茶人。當時于野覺著他為人厚道，曾經給了他一筆不菲的茶錢。誰想他竟然是姜熊的同伙，可想而知，姜熊的及時現，以及三的闔家遇難，皆與他有關。

人不可貌相。

而蒙蔽真相的，總是自己的雙眼。

“小子，緣何發笑？”

那漢子舉刀指向于野，好奇道：“你縱使有些手段，還能活過今日麼？”

與其想來，方才的陷阱雖然落空，而眾寡懸殊之下，再無失手的道理。何況他召來的江湖好手足有二十多位，不信對付不了一個年輕人。

于野的眼掠過四周，不答反問道：“爾等均為姜熊的同伙？”

“哼！”

賣茶的漢子哼了一聲，道：“本人只為求財而來，并非誰的同伙。”他話語一轉，又道：“說實話吧小子，你殺了姜熊，去了一趟鹿鳴山，卻被一位潑皮、也就是三了你的馬。你拿出五錠銀子贖回坐騎，之后又去了趟北邙村。想必你已找到馮老七的財寶，卻不知藏于何，我勸你出來，不然……”他看向左右，接著說道：“這些兄弟為我青羽傳書召來，絕不會空手而回。”

言下之意，他對于于野的行蹤了如指掌。即便他殺了于野，憑借眾多的人手，循著蛛馬跡，照樣能夠找到財寶。

也由此可見，馮老七藏寶的傳聞在江湖上流傳甚廣。

所謂青羽傳書，江湖人士聯絡的手段，以馴化的青鳥傳遞消息，百里、千里即日可達。

于野盯著賣茶的漢子，不再出聲，雙眉倒豎，眼中寒意更濃。

他此前了殺心，源于三闔家遇難的憤怒。而他此時則是因為后怕，使得心頭的殺念變得愈發熾盛、更加決絕。

倘若這幫殺人不眨眼的家伙找到秀珍與婉兒，后果不堪設想。

“小子……”

賣茶漢子不耐煩了，抬手示意。

五六個漢子舉起弓弩，余下的眾人則是舉起刀劍，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將陷重圍的小子死殺死。

于野卻搶先手，飛撲向人群。弓弦炸響，箭如飛蝗。他揮手劈出一道道劍影，霎時閃爍、殘肢斷臂橫飛。他趁勢離地躥起，在上的箭矢反彈出去，繼而又是劍如虹，一個接著一個漢子慘倒地。有人見勢不妙，轉便跑，被他追上一劍斃命。圍困的陣勢就此崩潰，到都是逃竄的人影。此時他便如捕獵的野狼，前后追趕著獵，左一劍右一劍，但有負隅頑抗者，皆躲不過他的去勢之快、劍鋒之利……

不消片刻，山道上、石間已倒下一死尸。

于野落在一塊石頭上凝神四，手中劍鋒一抖而殺氣不減。

一、二、三……二十三？

清楚記得，圍攻他的漢子共有二十四人，卻只有二十三死尸。

于野飛躍上最高的一塊山石。

下方的樹林中，一道人影正在撒狂奔。

于野俯沖直下，人未落地，腳尖一點，猶如鳥兒飛掠疾去。

轉瞬之間，沖林中。

于野僅僅幾個起落便已追上逃跑之人，手中劍一掃，對方“撲通”摔倒在地，接連翻滾了幾圈，抱著雙嚎道：“哎呦……饒命……”

逃走的正是賣茶的漢子，他的雙挨了一劍，皮綻開、跡淋淋。

于野就勢落下形，“啪”的一甩擺，手中劍鋒一轉，凌厲的鋒芒直抵賣茶漢子的咽。

“你……你是修道高人……”

“你去過北邙村？”

“未曾去過，倒是聽說鹿鳴山往南百里只有一個北邙村，你兩日未歸，我猜測或許……”

“你的同伙何在？”

“同伙……我召來的兄弟被你殺了干凈……”

“想不到還有網之魚。”

“沒有啊，兄弟們盡在此……”

“網之魚，便是你，為三一家償命來——”

劍一閃，污噴濺。

片刻之后，山道上燃起熊熊大火，不僅將二十多死尸連同鐵刀、弩箭燒灰燼，便是堅的石頭也被燒融碎裂了一層。

初試離火符，卻并非對付強敵，而是用來焚尸滅跡。

除惡務盡，殺人滅口，毀尸滅跡，雖兇狠殘忍，卻是來自淋淋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