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周高朗原來的計劃,他與韋達誠等人一戰之后,本沒有護住東都的力量,不如就劫掠東都以作軍餉,而后撤出東都,通過拉長戰線拖死劉行知。而如今韋達誠不同他打,他也為名正言順的皇帝,自然再不用通過劫掠爭軍餉。那劫掠東都,除了給他一個極壞的名聲,什麼都得不到。
“最后,陛下許諾的犒賞,也由我顧家全額所出。我夫人柳氏為舉國皆知富商,如今我顧家愿散盡家財,以補將士。只求諸位將士今日,卸甲東都!”
周高朗沒說話,靜默著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迎著他的目,終于道:“陛下,您擔憂的,我已經幫您解決了。”
“而此刻,黃河邊上,我夫人正在修黃河。我聽說今日大雨,我猜想應當是洪水滔天。”
顧九思說著,腦海中浮現出柳玉茹的模樣。
而黃河段,柳玉茹和所有人拉在一起,早已失去了知覺,只是不斷在心里低喃著顧九思的名字。
那是的信仰,也是的堅持。
“豫州邊境,我兄弟沈明正帶著葉韻于城樓之上,以八萬軍隊,對抗三十萬大軍。”
豫州邊境,人麻麻順著登云梯爬上來,所有人上都是,軍鼓震天,喊殺沖云,沈明一槍挑開一個士兵,大喝出聲:“不要放他們攀上來!殺!”
“我舅舅江河,昨夜也在宮中,與子商同歸于盡。”
顧九思言語中帶了幾許聲。
“先帝的堅持,我們堅持了。年的承諾,我們也做到了。陛下也曾是大夏好兒郎,還陛下,”顧九思叩首下去,哽咽道,“不負我等一熱,初心不忘。”
周高朗依舊不出聲,他似是斟酌。周燁了韁繩,看著跪在地上的顧九思,他驟然想起當年揚州,他與顧九思對飲之時,許下的豪壯志。
他又想起柳玉茹的罵聲――你以為婉之姐姐喜歡你什麼?
他看著顧九思,繃了。
而葉世安注視著顧九思。
漫長的行軍路,他與周燁都一樣,時間讓他們平靜下來,仇恨帶給他們的沖擊緩緩消退,他看著跪伏在地的顧九思,腦子里卻都是年學堂,揚州夏日蟬鳴之聲。
顧九思守住了他的堅持,而他葉世安呢?
葉世安仰頭看向東都――不求為名臣,總不能為賊啊。
遠城樓下,李玉昌遠遠看著他們,他見顧九思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猝不及防的,就在眾人矚目下走上前去,他來到顧九思前,沉默著彎腰扶起顧九思。
顧九思抬眼看向李玉昌,李玉昌替他拍了黃沙,又扶著顧九思坐下,隨后一掀衫,坐在了黃沙之上,朗聲道:“今日陛下若不卸甲,煩請從我等上踏東都。”
李玉昌說罷,秦楠也從城門走了出去,一掀衫,坐在了李玉昌旁邊。
而后一個又一個員從城門走出來,坐在了他們后面。
百丈距離,便被這上百員,一一填滿。
他們都是文臣,卻仿佛無所畏懼一般,以之軀,擋在了東都城門前。
周高朗知道,一旦他真的帶兵踐踏過這些人,至此之后,他將再難得到讀書人的支持。
而城中百姓,也會因為這些人的激起憤怒,他們只要城,那就是一場惡戰。
其實顧九思說得沒錯,所有的路顧九思已經幫他掃平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這話不能由他說,一旦由他說,就是出爾反爾,會寒了跟著他的人的心。
周高朗思索不言,這是一個太過重大的決定,他要慎重。
在這一片靜默得只聽風聲的環境下,周燁靜靜注視著他們,看向遠方。
他看著那高聳的城墻,看著晨落在城墻之上,看著顧九思側天子劍劍穗飄搖,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聞到風里的黃沙,仿佛又回到秦婉之死去那天。
說,好好活著。
也曾說,我愿郎君,一世如年。
周燁慢慢睜開眼睛,而后他翻下馬,在所有人詫異的目下,坐到了顧九思邊去。
接著,葉世安也翻下馬,坐到了顧九思邊去。
“燁兒……”
周高朗頗為震驚,周燁平靜開口:“父親,百姓是無辜的。仇已經報了,恨也該過了,我們也不是走投無路了,如果還要繼續下去,與范玉,與子商,又有何異?”
“我明白您的顧慮,可今日若是攻打東都,那就是你死我亡兩敗俱傷,若是能和平城,賞銀每人五兩,由國庫支出。”
“周軍應當是仁義之軍,您也該為圣明之主。我為您的兒子,今日若不能勸阻您,便該為此贖罪,今日您若一定要東都,請從兒子上踏過去。”
聽到這話,周高朗抿了抿,他看向葉世安,失笑道:“你也一樣?”
“一樣。”
葉世安平靜開口。
“世安誤歧途,幸得好友點醒。我等讀書立世,原為造福于百姓。我等憎惡子商范玉之流,是因他們為一己私致天下大。陛下,迷途知返,亦是贖罪。”
周高朗不說話了,好久后,人群中傳來了士兵的聲音。
“算啦,陛下,”后有人大聲道,“錢不要啦,五兩也很不錯了,我還想留條命去養我老娘。”
一人開了口,許多聲音便在后面響了起來。
周高朗靜靜聽著,他抬眼,一眼掃過去,顧九思領著朝臣盤坐在地上,一路直抵東都城門之下。
經過幾變更,如今朝廷中已是許多年輕面貌,他們在晨似如神像,流溢彩,他們的面貌一一落在周高朗眼中,周高朗靜靜坐在馬上,許久后,他抬起手,將鐵盔取了下來。
“大軍駐扎城郊,卸甲城!”周高朗大聲開口,“城士兵,不得流竄,不得擾民,違者斬立決。十日后,全軍每人分發五兩軍餉,以作獎賞!”
他大喊出聲后,周邊驟然出來百姓的歡呼聲。顧九思揚起笑容,看著遠升起的朝。
而此時此刻,黃河邊上,早已不鬼樣子。
大雨過后,隨著云破日出,水流終于小了下來。
人們開始有序的填補堤壩,而柳玉茹在聽到李先生一聲:“終于好了。”之后,再也撐不住,直直就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看見落在樹上落下的水珠之上,出斑斕的來。
結束了,想,一切,都結束了。
*** ***
康平元年八月三十一日,周高朗東都。
他進東都進得很平靜,不費一兵一卒,便了宮城。
如預期的大戰并沒有發生,除了一座被火燒盡的大殿之外,東都之,近乎無損。
周高朗宮之后,周燁便去安排剩下的事務,周高朗留下顧九思,兩人一坐一站,許久之后,周高朗終于道:“你想要的君主,不該是我這樣的。”
顧九思沒說話,周高朗接著道:“為什麼還要幫我?”
“陛下,”顧九思低著頭,平靜道,“玉茹當年嫁給我的時候,想嫁的人,也不是我這樣的。”
說著,他抬眼看向周高朗:“可改變了我。”
“讓我明白,我不能總選擇逃避。我不能總指著,這世上天生有一個明君,他能在任何時候都做出正確的判斷,人畢竟是人。而我作為臣子,我若不滿于這個國家,我當改變他;我若不滿于這個君王,我亦當改變他。就像陛下本會為一個暴君,可如今不也卸甲城了嗎?”
“如果你是這樣想,”周高朗笑起來,“你可以不選我。”
“總有些路是死路。”
顧九思答得恭敬,周高朗不說話,許久后,他嘆息道:“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因為你說的選擇我,這固然是愿意,但實際上,你真正選擇的,是燁兒。”
聽到這話,顧九思神不。
他毫不意外周高朗知道他的心思,無論是江河、范軒、還是周高朗,他們這些早已是權頂尖的人,怎麼又會猜不他的想法?
然而顧九思也無所畏懼,他平靜道:“我輔佐的,終究是周家。”
“其實你說得沒錯,”周高朗慢慢道,“我并不適合做一個君王,我只適合做一把刀。君主可以不夠聰明,也可以不夠果斷,但有一點,”周高朗抬眼看著顧九思,“他不能不夠仁義。”
“我其實從來也沒想當皇帝,”周高朗嘆了口氣,“只是被到了這一步,但其實我心底,屬于我的,還是沙場。”
這話讓顧九思不敢回話,周高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后他從容道 :“我會駕親征。”
周高朗驟然開口,顧九思愣了愣,周高朗繼續道:“皇位我會讓給燁兒,而后我會領著我那些個兄弟重新到沙場上去,我已經老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也就是替燁兒、平兒打下這天下。”
“我算不得一個好人,顧九思,”周高朗抬眼看著顧九思,沉聲道,“可我也并不是你們所想那樣壞。我是個普通人。”
顧九思和周高朗說完話,他有些疲憊從宮中走出來,行到門口,他便看見周燁和葉世安站在門前。
兩人靜靜注視著他,顧九思也沒說話,好久后,終究是周燁先開口道:“對不起。”
聽得這話,顧九思笑了。
“早在臨汾時我便告訴過你,”他平靜道,“沖你說這句對不起,我還是把你當兄弟。”
周燁沒說話,他站在原地,顧九思走上前去,抬手攬住兩人的肩,高興道:“行了行了,都過去了,你們別想這麼多了不?”
葉世安被他攬得一個踉蹌,往前差點跌了過去,他跌跌撞撞跟著顧九思往前,顧九思歡喜道:“今天該大喝一頓,不醉不歸的。”
“顧九思,”葉世安被他拉扯著往前,終于忍不住皺起眉頭道,“你別這麼扯著我脖子。”
聽到這話,顧九思大笑起來,他終于換了個姿勢,領著兩個人往殿走去。
當天晚上他們喝了個酩酊大醉,他們一面喝,一面說著自己這一個月來的經歷。
“我真的打仗打怕了……”葉世安搖著頭道,“我一閉眼睛就是,到都是。我就一直在想,我做的是對是錯,我本以為我回不了頭了。”
說著,他拉著顧九思的袖子,哭著道:“我以為我回不了頭了。”
顧九思笑著看著他痛哭,他一面拍打著他的背,一面抬眼看向旁邊的周燁,溫和道:“怎麼會回不了頭?”
說著,他笑起來:“不還有我嗎?是兄弟,哪里能看著你們往錯的道路上走?”
聽得這話,周燁愣了愣,片刻后,他舉起杯來,鄭重道:“這一杯敬你,”他鄭重了他的名字,“顧九思。”
顧九思喝到半夜才回來,他回到家中時,便看見兩棺木列在正堂,顧九思呆呆看了片刻后,終于道:“設好靈堂,通知老爺、大夫人、夫人、還有岳母……都回來吧。”
管家應聲下去,顧九思將所有人前三,他一個人坐在大堂,陪著棺材里已經沒有了聲息的兩個人。
大堂里是飄舞的白帶,顧九思想起小的時候,他初到東都來,江河背對著江帶他到街上玩耍,那時候的東都雖然不如現在繁華,卻也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他瞧見有人在表演噴火,拖著江河往人群里鉆,顧九思個子小,瞧不到,看見其他小朋友都騎在自己父親肩上,便拉扯著江河,指著那騎著父親的孩子道:“舅舅,我也要,我也要。”
江河黑了臉,想拉他走,顧九思當場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江河無奈,咬了咬牙,終于是拖著他去買了個面,然后又回來,將他放到了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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