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裡,很多事都在悄然發生改變。
大臣們不像以前那麼激憤了,火脾氣漸漸變好,這是異象,也是必然。皇帝和勳貴壟斷了海運利潤,銀子如流水般嘩嘩流進皇宮庫,庫每年所比大明國庫還多,朝中大臣提出多次將部分帑轉為國庫,朱厚照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頗為堅決,一直僵持不松口,大臣們都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大明的財政制度也是祖製,庫和國庫是完全分開的兩個系統,他們也不好意思搶。
庫收比國庫,直接導致的一個現象是君臣氣焰的此消彼長,朱厚照的底氣足了,而大臣們的氣焰漸漸頹靡,有時因為某件國事君臣之間互相板,朱厚照的暴發戶臉一擺出來,大臣們頓時熄了火。直到這個時候,朱厚照才深深覺得錢財的好,回想起當年秦堪和他說起過的每句話,心中之激不可以言語述。
該變的總會變,朱厚照和秦堪之間的誼卻仍如當年一般深厚,若說變化,誼如陳年老酒,如今已越存越香醇,二人的默契好得如同親兄弟似的,彼此一個眼神便知意思。
人生能有這樣一個知己,彌足珍貴。
輦邊,一個滿披掛,邊軍將領模樣的人忽然在人群中微微了一下,這人形魁梧,滿臉胡渣,黝黑的面龐布滿了風霜,按著腰側刀柄的單手指節凸起,手上老繭遍布,整個人無形散發出一淡淡的殺氣。
朱厚照似有所覺。揚手將那名武將來,指著他對秦堪笑道:“認識一下。這位是朕在宣府時認識的驍將,名江彬……”
武將急忙朝秦堪單膝跪下,聲如洪鍾道:“末將宣府遊擊將軍,領蔚州衛指揮僉事江彬,拜見秦公爺。”
秦堪盯著他瞧了片刻。展笑道:“江將軍請起,能被陛下賞識,足可見江將軍確有幾分本事的。”
“公爺謬讚,末將慚愧。”江彬的姿態很低,顯然也是個聰明角,立下再多戰功也不敢在這位兇名赫赫的寧國公面前張揚。
殲敵二萬余,皇帝駕親征的戰果確實不一般,從武功上來說。簡直堪比太祖和永樂兩位先帝了,應州大捷的戰果被報上京師時,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肯相信,認為是皇帝好大喜功,自吹自擂,後來閣臨時從居庸關急調派了兩位督軍監察史親自赴應州一行,應州城外,漫山遍野的蒙古韃子首橫七豎八地擺滿一地。是不是韃子僅從發式和穿著上一看便知,再說雙方大戰死了幾萬人,這種事本不可能作假。史向京師送去急報,滿朝文武才不得不相信這個震驚的事實。
相信了這個事實,這才有了滿朝文武出城十裡恭迎皇帝凱旋的舉,這是名副其實的大勝,可謂實至名歸,如此大捷若朝臣不迎。無疑大失臣子禮儀,皇帝若較真的話,廠衛不得會從朝臣中拎幾個反面典型出來,專治他們各種不服,包死。
…………
豹房仍舊虎豹嘯,朱厚照離京的日子,豹房的太監們將這個園似的宮殿打理得很周到。
朱厚照換了團龍常服,站在老虎籠子外興致朝裡面扔生,十來斤的鮮剛落進籠子,裡面兩隻老虎便兇神惡煞撲上來,狠狠咬住,三兩下咀嚼便了肚。
朱厚照兩眼放,樂得哈哈大笑,劉良穿著宮裝站立一旁,掩輕笑不已。
十年過去,朱厚照和劉良也算修了正果,不僅正式迎娶了,而且還給封了皇貴妃的封號,宮中地位僅次於太后和皇后。
自古皇宮嬪妃爭鬥殘酷,朱厚照不懂這些婦人家的事,但秦堪前世看了那麼多宮鬥劇也不是白看的,在秦堪的建議下,朱厚照將劉良接豹房,除了迎娶的那日外,十年來劉良終未曾踏進宮闕一步,夏皇后縱有對付的心思也只能鞭長莫及。
秦堪穿著四爪蟒袍不急不徐走進豹房,朱厚照見到他後眉開眼笑,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旁竹籃裡的鮮,示意秦堪也來喂老虎。
秦堪拎起一塊扔進籠子,老虎仍是兇狠一撲,將塊吃下。
見其生猛之狀,秦堪不由讚道:“好個畜生。”
說完秦堪又急忙向朱厚照和劉良行君臣之禮,朱厚照大咧咧地揮揮手,劉良抿一笑,不發一語,氣度之雍容華貴,早已不複當年破舊酒肆辛苦賣酒的貧家子模樣。
君臣二人說話,劉良朝秦堪點頭招呼過後便識趣地告退離開,在豹房中沒有朋友,形影未免寂寞孤單,隻跟秦家的兩位夫人素有往來,這些年下來,三已是深厚,時常互相串門,倒是結了閨房友。
“朕離京這半年,京師有何變化?”朱厚照眼睛盯著老虎籠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沒什麼變化,只是陛下離京時將居庸關騙開,進關之後又下令關閉關門,任何人不得再進,令閣和六部大人們出京追陛下的人馬吃了個閉門羹,大臣們當時很憤怒,楊廷和大人糾集了幾十位大臣在太廟前哭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將陛下從一歲罵到二十八歲……”
朱厚照恨恨道:“這幫老混帳!朕若不出京,哪來的應州大捷,此戰足可為我大明掙來十年的平安日子,換了別人能做到嗎?大臣們罵我,你留在京師幹嘛了?怎麼不幫朕攔著點兒?”
“當時臣也跪在太廟前罵陛下呢,反正陛下已遠走高飛,罵一罵又不會塊,見大臣們盛意拳拳,臣怎能不共襄盛舉?人活著不能太離群,會被孤立的。”
朱厚照氣結:“你也是個混帳!”
生了會兒悶氣,朱厚照的心好了很多,這些年來見識過無數朝堂風浪,再難聽的話朱厚照都聽過,背後罵他這種小事實在稱得上和風細雨吹面不寒了。
“還有什麼新鮮事嗎?”朱厚照瞪了他一眼。
“還有就是臣的正室夫人又生了一個兒子,‘又’!”秦堪將這個“又”字咬得很重。
朱厚照整個人都不好了,臉迅速耷拉下來。
和劉良一起整整十年,二人的好得裡調油,但卻沒能生下一男半,兒子是朱厚照心中最大的痛。
歎了口氣,朱厚照神淒楚道:“有兒子了不起嗎?你這是朕的心窩子呀……”
“臣惶恐。”
“今日剛回京,張永那狗才便抱了一大摞奏疏來豹房,那些奏疏裡面說得最多的,便是朕的子嗣之事,包括三位閣大學士在,他們一致要求朕馬上采選嬪妃,充實后宮……”
秦堪又嫉又羨:“合理合法合的當種馬,皇帝真幸福。”
朱厚照氣道:“可是朕不想選秀!朕效父皇,一生隻鍾於一個子,隻對一個子好,朕的后宮若到鶯鶯燕燕,置劉良於何地?豈不對朕失頂?”
秦堪無言以對,不可否認朱厚照確實是癡男子,他和史書上的正德皇帝有很大的出,但是關於子嗣問題上,秦堪也不敢貿然站在朱厚照這一邊。
子嗣太重要了,特別是皇帝的子嗣,這是關乎國家社稷氣運的大事,盡管這些年秦堪已為一代權臣,但他不能把大臣的客氣當福氣,子嗣之事上若秦堪敢跟大臣唱反調,大臣們一定會一批接一批的撞死在他家門前,前赴後繼。
遲疑了一下,秦堪道:“陛下,你畢竟是大明皇帝,皇帝無後,舉國不安,有些事注定是要妥協的,特別是子嗣之事……”
“朕的心只有那麼大,宮裡若多了那麼多嬪妃, 這個分一點,那個再分一點,劉良還剩什麼?朕之一生獨鍾於一人,如此簡單的要求為何這麼難?朕最看不得那些三妻四妾的人,手裡攥著一個,碗裡端著一個,鍋裡還燉著一個,一個人吃那麼多,不怕撐死嗎?這種人簡直是敗類,是渣滓……”
憤憤指著面前籠中的老虎,發出最後一句振聾發聵的怒吼:“……是禽!”
朱厚照滔滔不絕地罵著,罵得秦堪老臉發黑,眼角不已。
一口氣罵完,朱厚照心舒爽很多,見秦堪黑著臉不發一語,朱厚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朕離京後,你在太廟前罵朕想必一定罵得極爽的,咱們扯平了。”
秦堪心裡頓時平衡了:“是,陛下,關於選妃一事……”
朱厚照又不好了,淒然一歎,道:“答應吧,祖宗基業總不能在朕這一代斷掉,回頭朕再好好跟劉良開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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