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的神閃過短暫的怔忪。

“家”這個字眼，多年沒有聽過了?

出生不知名姓，被白蓮教收養，跟隨教中長老在天津行醫普世，曾經以為白蓮教就是的家，後來發現自己錯了，白蓮教並未將當家人，而是一個日漸坐大的對手，只有深深的防范和忌憚，並無一溫。

這些年走南闖北，殺過，造過反，聲勢極盛之時，數萬豪傑甘心供驅使，三省之地任馳騁縱橫，可，還是缺一個家。

“家……你願意給我一個家?”唐子禾喃喃低語，淚水如珍珠落盤。

“尋常貧苦百姓都能有一個窩棚，你為什麼不能有個家?”秦堪笑，笑容裡仿佛有淡淡的青草香味，令人心緒平靜。

唐子禾垂頭，悄悄抹去了淚，寂然許久，忽然噗嗤一笑，再抬頭時，眼角已不見淚，目卻有幾分狡黠。

“我卻聽說，有男人的屋子才家呢……秦公爺要不要給小子的屋子裡再塞進一個男人?”

秦堪急忙拱手:“在下絕不推辭，並且遂自薦……”

唐子禾大笑，銀鈴般的笑聲傾灑在護城河上，河面粼粼波仿佛也在輕快起舞。

“接下來你打算留在京師還是繼續漂泊?”

唐子禾笑道:“應該會離開京師吧，我對這裡太陌生了，若非當初你陷絕境，我真不會來這裡。如今你困境已解，政敵已除，我自然要走了。”

秦堪低沉地道:“你……不能留下麼?”

唐子禾深深注視著他，道:“秦堪，你知我是什麼人，我此生注定只是無浮萍，安逸的日子不適合我。”

秦堪黯然歎息不語。

終究不是能夠安定下來的人，曾經有過輝煌，亦有著解不開的心結，余生怎能坦坦然然守著一幢房子和一個男人安靜度過?

見秦堪失落的模樣。唐子禾心中。展強笑道:“若有一日，你再陷決定，或者……”

“或者什麼?”

唐子禾定他，緩緩道:“或者有朝一日。皇帝不再信任你。置你於死地。我會再回來的，大好江山，有德者居之。它不一定非得姓朱，也可以姓……”

“打住！”秦堪打斷了的話，額頭不自覺冒了一層冷汗，呆怔半晌方才恢復正常，指著苦笑道:“你果真是個妖，自己造反還不夠，還想拉我下水，這話今日當我沒聽過，以後再莫提起。”

唐子禾笑得很灑:“秦公爺兒當得越大，膽子怎地越小了?”

站起拍了拍後的塵土，唐子禾轉目注秦堪，深深道:“明日我便離京了，想回天津去看看，臨別在即，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有。”

“你說。”

秦堪看著渾濁翻騰的護城河，憑欄遠眺狀，目幽長而深遠。

“多謝你幫我把夫人的肚子弄大了……”

*

“公爺，天津東港本月又有四艘兩千料巨艦下水了。”嚴嵩端正地坐在秦堪面前，臉上止不住的欣悅之。

秦堪翹著，一副悠然狀:“眼下我天津水師兩千料以上的戰艦已有十艘了，後面下水的船艦全部造載貨的商船吧，十幾艘大商船再配上十艘護衛戰艦，這支艦隊足可縱橫天下了。”

“是……”嚴嵩拱了拱手，臉上卻出難:“可是公爺，天津東港……沒銀子了呀。”

秦堪一楞:“沒銀子了?”

“遼東的木料錢，運途中的人力錢，天津東港兩千造船工匠的工錢，還有近萬名征調民夫的一日兩餐等等……”嚴嵩說完抬頭看著秦堪:“總之，天津沒錢了。”

秦堪沉思半晌，道:“這個不難，當初劉瑾伏誅之後，從他家庫房搜出貪墨髒銀數以千萬巨，這筆銀子讓國庫大發了一筆，不過那時我留了個心眼，令錦衛背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員，從抄沒的家產中截留了四百萬兩，充庫，作為將來應急之用，如今看來，這筆銀子到了該用的時候，明日我便稟奏陛下，請他從庫中撥銀二百萬兩予天津，惟中你且安心去天津持一切，銀子的事我來辦。”

嚴嵩頓時滿臉崇敬地看著秦堪:“公爺未雨綢繆，廟算無，下欽佩五地。”

秦堪渾不在意地搖搖頭:“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就算我不留這條後路，天津也缺不了銀子，朝堂裡的髒太多了，隨便找個人抄一抄他的家底，絕對抵得上國庫半年所。”

…………

銀子的事解決了，嚴嵩又提起了第二件事。

“日本兩位使者大氏和細川氏幾番求見公爺而不得，於是將拜帖投到了下門下，請下幫忙引見，公爺若不想見他們，下徑自回絕了他們便是。”

秦堪笑道:“這兩個日本人倒是頗會鑽營，想必他們也跟你說過見我的目的了吧?”

“是，他們想求公爺收回命，不要向日本派兵……”

秦堪不輕不重哼了一聲，道:“向日本派兵可不是我大明主的，而是日本皇室正式向我大明朝廷遞了國書，此事求我有什麼用?”

嚴嵩看著秦堪，疑地道:“公爺向日本派兵駐皇宮，下不解，公爺此舉有何意圖?”

秦堪緩緩道:“日本，貌似恭謙。實則豺狼之國也，向日本派兵是我的布局，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我要讓日本只顧鬥，沒有息之機。”

嚴嵩愈發疑:“只派區區五百兵，難道能達到這個目的?”

秦堪嘿嘿一笑:“第一年只派五百，第二年再派一百，逐年增多，其實並不顯眼，日本天皇苦了那麼多年。手下好不容易有幾個聽他差遣的兵。天皇陛下當然是多多益善。或許第二年會主要求咱們增兵呢……”

“可是增了這許多兵只是戍守皇宮，對日本國的大局有何……”

嚴嵩話沒說完便忽然頓住，驚道:“三國世，魏蜀吳三雄爭霸！公爺用咱們大明的軍力製衡日本戰局?”

秦堪哈哈笑道:“不錯。三國爭霸近百年。魏蜀吳三國為一統天下征戰數代。可最後得了天下的卻是司馬氏，惟中你覺不覺得，眼下日本的形勢也有幾分三國的意思?”

嚴嵩恍然道:“日本國細川氏和大氏勢力最大。皇室地位雖尊，但實力幾近全無，難怪公爺對另兩位大名使者不假辭，卻對皇室親王頗多善意，不僅調撥火，而且力主派兵戍衛，原來是為了扶持皇室，製衡大和細川，三者互相忌憚，互相征戰，無形中削弱日本國力……”

“對，‘平衡’二字最是關鍵，日本這三勢力，誰也不能坐大而真的被他統一日本，誰也不能太弱而被別的勢力吞並，這就需要平衡了，派兵進駐日本也是這個意思，拉攏彈，示之以恩，服之以威，暗中再挑撥一下是非……過不了幾年，咱們大明這一營無端多出來的火兵，將會為牽製日本國大名勢力的一重要力量，三方忌憚製衡之下，日本國大明駐軍的分量也將越來越重，無論日本哪位曠世英雄豪傑想統一日本，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聽著秦堪對經略日本的布局娓娓道來，嚴嵩越聽神越凜然，額頭沒來由地冒了一層冷汗，神卻愈發敬畏莫名。

“公爺妙算安天下，下欽佩之至……不過，公爺，眼下朝中大臣似乎並不讚同向日本派兵，據說閣大學士梁儲已準備婉拒日本國書，不涉藩國國政而改賜以金銀……”

秦堪淡淡一笑:“無妨，我已吩咐錦衛做好了安排，至遲明日，陛下便會宣我進豹房商議日本之事，那時可見分曉。”

…………

…………

第二日，秦堪果然被宣進了豹房。

偌大空曠的主殿，閣兩位大學士，以及禮部尚書張升，都察院右都史屠滽等重臣已然坐在殿中。

朱厚照今日坐得比較端莊，他盤坐在明黃的墊上，上得筆直，雙手仰放於下腹，右手置於左手上，倆拇指指端相連，卻正是佛家裡的“禪定法印”，幾位老臣瞧在眼裡，眼角直。

原來最近朱厚照忽然對佛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常在豹房舉辦各種法事，還下令僧錄司的高僧們一批又一批進豹房， 為他宣揚佛法，講經誦道，豹房晝夜充斥著各種佛音梵唱，好好的皇帝行宮變得跟西天如來的雷音寺似的。

不僅如此，朱厚照不知做夢時被哪位缺心眼的老和尚點化過了，竟稱自己為“大慶法王西覺道圓明自在大定盛佛”，自己關上門自娛也就是了，偏偏這位年天子玩得太過分，竟將這個自取的佛號寫在奏疏的落款上，於是批閱國政的人由皇帝換了和尚，嚇得滿朝震驚，以為宮裡出了妖孽蠱當朝皇上，不大不小鬧出一場風波。

現在大家見朱厚照這般模樣，所有老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脾氣最火的屠滽帶頭，指著寶相莊嚴的朱厚照便是一通斥責。

朱厚照倒是真像位得道高僧，見狀不急也不惱，非常淡定地繼續高坐，手中結好的“禪定法印”不知何時悄悄換了花樣，右手覆於右膝，指端指地，卻是正宗的佛家“降魔法印”。

對佛學稍有涉獵的楊廷和自然對這個手印不陌生，於是楊廷和發了。

寧國公秦堪就在滿殿口誅筆伐的當口，悠悠進了豹房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