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答應的事秦堪沒做到，而是正在做。

天津城雖然較以前繁華了無數倍，但離秦堪心目中的繁華程度還是相去甚遠，如今的天津城比原來擴充了近五倍，是三面圍城一面臨水的格局，城池東臨渤海之濱，造船的東港碼頭便建在渤海邊上，海邊不僅打下十余個深水埠頭，而且出港口兩側的山崖邊還布置了無數門火炮，兩邊互為犄角呼應。

城中早已煥然一新，當初李東發閣廷議，而秦堪又以海運紅利忽悠司禮監劉瑾批紅照準之後，朝廷建設天津的政策便了板上釘釘之事，通政司將朝廷的決議下發到地方府時，果如秦堪所料一般，府還沒來得及有作，天南地北的商人巨賈們卻聞風而，紛紛帶著充足的銀子和各種質蜂擁而至，狹小的天津城湧進一大批商人，如同黑社會劃地盤似的，各出手段機謀早早地搶佔最有利的地形地勢，買地，建倉，開店，忙得如火如荼不亦樂乎。

待到嚴嵩奉秦堪之命來天津上任知府時，剛進城的他嚇了一跳。

建城之事本不用他忙活了，提前到來的商人們已把他該乾的事幹了一半，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幾位家頗的大商人私下湊了份子，免費在天津城建了一座五進五出的知府衙門，裡面亭臺水榭回廊假山應有皆有，原本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吃幾年苦頭的嚴嵩一進城便被商人們眾星拱月般迎進了新建的知府衙門大宅，躊躇滿志下基層熬資歷的有為青年瞬間被滿銅臭的商人腐蝕了一個先天下之樂後天下之憂的無為幹部。

天津城就這樣建起來了，說實話，跟嚴嵩的關系並不大，秦堪左算右算，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商人的巨大作用，他們不僅有龐大的資產，更重要的是，有著一往無前的魄力。

逐巨利，先下重本，包括天津城的城牆和街道民居擴建，其中大半資金都是商人們先掏腰包借給嚴嵩，然後由天津知府衙門逐年還清，只不過商人借銀給朝廷實在太難聽，於是這筆銀子從錦衛的帳上走了一個過場，權當是錦衛先行調用，私下裡再由錦衛逐年還給商人。

直到朝廷公文正式下達，商人們的銀子如流水般投進這座城池後，他們這才發現那位提議繁榮天津的秦公爺目何等毒辣。

………… 唐子禾牽著馬，獨自一人走在天津城新鋪上青石的大街上，邊的熙熙攘攘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而仍在自己安靜的世界裡好奇地看著周圍的繁華，繁華如花似錦。

不管什麼人什麼份，臉上都帶著知足的笑容，笑容是發自真心的，在這烽煙四起的世裡，能在某個地方看到這麼真實的幸福，多麼難能可貴。

走了不到百步，唐子禾藏在面巾下的俏臉也終於浮出了笑意，也是淡淡的幸福，只是的幸福與飽暖無關。

仿佛忘卻了當初你死我活的爭鬥，忘卻了明裡暗裡各施機謀的殺機，能記起的唯有那一株臘梅樹下，一個權傾天下的男子，遇見了一個恰好時的，他們並肩站在樹下看一朵朵臘梅綻放，還有天際的雲卷雲舒。

一載離索，故地重遊，唐子禾的俏臉終於像臘梅般綻放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深深藏在面巾下，隻願為悅己者傾城。

在嚴嵩的經營下，天津城的格局和京師頗有幾分相似，同樣有東市和西市，東西市中間一條大道正通往東港，道路兩旁是嶄新的商鋪，行腳的商人背著褡褳在各個店鋪裡進出，也有趕著騾車的販夫將一袋袋貨搬上車，然後揚鞭便走，巡街的衙役拎著鐵尺挎著腰刀，一邊走一邊含笑跟相的商家打著招呼。

一黑鬥篷的唐子禾牽著馬兒，嫋娜的影在人群中異常顯眼，人們紛紛向投去好奇的目，然後很快將目收回。

“這裡……真個像是世外桃源呢。”

唐子禾含著笑喃喃自語。

抬頭看看天，已近午時，不遠有一家新開的茶肆，唐子禾猶豫了一下，牽著馬兒便向茶肆走去。

茶肆並不大，而且午時正是用膳之時，茶肆裡的客人並不多。

唐子禾進了茶肆後徑自登上樓，樓上只有寥寥兩桌客人。

一位單且段嫋娜的姑娘走進茶肆無疑是非常顯眼的，唐子禾剛坐下便察覺四周的目全部投注在上，只是行走江湖多年，早已對這些傾慕或不善的目視若不見，更不怕別人對心生歹意，只要願意，抬手之間便可令這茶樓犬不留。

或許唐子禾表現出來的氣勢頗為華貴，一看便是惹不起的主兒，茶肆裡的客人很快便移開了目，唐子禾淡淡一笑，坐在一張臨窗的空桌邊，了一壺龍井慢悠悠地品味。

心中激的緒還未平靜下來，耳邊卻聽得鄰桌的客人竊竊低語，唐子禾本來對這些市井話題沒什麼興趣，然而一個悉到仿佛刻進骨子裡的名字卻從鄰桌傳來。

唐子禾一怔，端著茶杯的纖手忽然停頓，面巾下的俏臉迅速冷凝。

“京師走貨來的貨郎今早說了個事兒，昨日朝廷六科十三道史言在金鑾殿裡一齊發難，借天津東港造船之由，矛頭直指寧國公秦公爺，秦公爺這回兇多吉呀……” 另一名茶客嗤笑:“呸！別一副憂國憂民的臉，朝廷的事是那些頂天的大人摻和的，關你一個賣窯瓷的小商人何事?” “你就一筋兒，朝廷大人爭鬥我當然沒資格過問，但是這事是衝著秦公爺來的，你以為這真只是大人的事?” “不然怎樣?就算他們把秦公爺扳倒了，難道還會株連到咱們頭上不?” 茶客氣得使勁敲了敲桌子，低了聲音怒道:“老子真奇怪你是怎麼活到今日的，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朝廷的史拿天津造船之事對秦公爺發難，若秦公爺真個被史扳倒了，你以為咱們能落得好兒?別忘了天津擴城是誰最先提議的，當初閣廷議，司禮監和通政司照準，方才有了咱們天津今日這般氣象，秦公爺若因天津一事倒下了，你以為朝中那些大人會放過咱們天津?如今天津各個衙門多是秦公爺的故吏門下，秦公爺這棵大樹倒下，樹上的猢猻還不得被朝廷一鍋端了，這一鍋端了不打，上面再派幾個黑心的員來接手天津，那時貪賊搶一塌糊塗，天津大好的局面還不得跟著秦公爺一起倒了?” 另一名茶客聽了這番話，不由倒吸口涼氣，語氣有些慌起來:“如此說來，秦公爺還真倒不得呀！他若倒了，咱們天津的商人百姓可倒了霉了！” 茶客歎了口氣，接著道:“自秦公爺提請天津擴城，咱們可算過了一年好日子，新遷民戶免五年賦稅和徭役，東港造船大把大把做工賺錢的機會，埋頭苦乾幾年沒準能給兒孫掙下一筆不菲的家當，誰曾想到這樣的好日子才過了一年多就出事了，秦公爺若被史們參倒了，咱們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如今的天津城跟秦公爺是拴在一繩上的，秦公爺若不在了，他的對頭仇家還不把天津往死裡整呀……” 另一名茶客憂心忡忡搖頭:“趕灌兩口走吧，趁著京師的壞消息沒傳出去，我得趕快把手裡的這批貨倒騰了，今日起坐在家中看看風聲，給自己尋一條後路……” 二人沒滋沒味地品著茶，渾然不覺他們後那桌的子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聽進耳中。

待二人走後，唐子禾才緩緩放下茶盞，眸中殺機閃爍不停。

“群狼伺虎，必有惡鬥，這京師，說不得我便再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