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隨即表示反對。哪有什麼不得不戰,無非是有人想從中牟利,故意以此爲藉口罷了。一個將士出征,十戶不安。十萬大軍出,天下然。就爲了幾個人封侯拜將,幾個人大發橫財,是不是值得?
孫勝不不慢。“戰不是爲了謀利,而是爲了止害。小妹你可知道,益州不平,需要多大軍駐紮?你又是否知道,益州不服王化,僅在茶葉上,朝廷每年就要損失多錢,被羌胡白白佔了便宜?”
孫元眨著眼睛,氣勢大弱。“我……我不知道。可是……說來說去,不還是錢麼?”
“是啊,就是錢。”孫勝手指指外面觀的百姓。“如果平定了益州,把那些錢省下來,讓他們能繳一些賦稅,多買一件服,豈不更好?爲什麼要讓羌胡佔便宜呢。”
“對,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孫捷咧著,習慣的擡手拍孫勝的肩膀,擡至一半,想到父皇面前不能放肆,生生的又收了回去。
孫元眼珠轉了轉。“那你倒是說說,打與不打,能省多錢,哪個更合算?”回頭看了一眼孫策,鼓起勇氣。“父皇說過,用兵首重廟算,你先算一下讓我看。”
孫勝倒也不怯,看向孫策。孫策含笑點頭,手指指擺放筆墨的夾層。孫勝起,有板有眼的謝了恩,從夾層裡取過筆墨,鋪在案上,算起帳來。
“天下駐軍,分爲中軍一、都護二、大都督五、海督十二,海外督四。其中與益州有關的是中軍黃漢升部,左右兩都護,安東、安南、安西、天竺四大都督,又有江陵、襄、漢中三督,共計十七萬三千人……”
孫策一言不發,看著三個半大孩子一本正經的爭論國家大事,心裡卻是另外一番滋味。
拋卻三個孩子的稟不同,他們都是在宮裡長大的,他自問並沒有區別對待,甚至連啓蒙都是皇后袁衡統一安排,請蔡琰開蒙授課,並沒有請第二個先生。可是平時他卻管不著,他們還是不可避免的到了各自生母的影響。
尹姁是放養派,基本不管孫捷,全部扔給皇后袁衡。孫捷最喜歡習武,平時接的都是宮裡的侍從騎士和郎,最崇拜的人除了他這個父皇,就是許褚、典韋兩大高手,做派也像,走到哪兒都帶著一羣半大小子,招搖過市。
孫元還小,除了上學,大部分時間跟隨馮宛生活。
馮宛雖然是木學堂的教師,也帶一些學生,但本對木學興趣有限,已經漸漸淡出木學堂的事務。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請病假休息,反正也沒人敢追究,也不在乎那點薪資。不過馮宛爲人善良,與世無爭,宮裡不管誰有事都會帶上,尤其是袁衡接見百姓時,喜歡拉上這個國做陪。
跟著馮宛,孫元見過很多人,也有一份與生俱來的隨和和善良。
孫勝是袁權所生,從小管教甚嚴,家學淵源,各方面的能力也比較均衡,文武兼備,年老,讓人挑不出什麼病。論學問和見識,都不是孫捷、孫元所能比的。
雖然都是他的脈,但他們的起點還是不一樣的,以後的差距也只會越來越大。等嫡子孫紹繼位,孫勝肯定會比其他兄弟姊妹重視,縱使不能爲首輔,在國是院佔據一席之地,爲宗室代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果不出意外,袁家這個外戚世家就是鐵打的,不僅四世三公的榮耀可以繼續,而且更進一層,離皇權只有半步之遙,實際上已經與孫氏比肩。
從長遠來看,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奇怪的事,汝出現了那麼多堪稱狂悖的議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及這一點,至他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
這裡面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是他對袁氏的信任深人心,還是別的原因?
“父皇,父皇,你幫幫我。”孫元搖著孫策的手臂,將孫策從飄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怎麼了?”孫策問道。
“二兄算的賬,我聽得不太明白,父皇能不能幫我看一眼。”孫元拿過一張紙,狡黠地眨著眼睛。
孫勝有些不安。雖然他很自信,覺得自己的計算沒什麼問題,可是面對孫策,他的自信顯然遠遠不夠。
孫策拿起紙,仔細看了一遍。孫勝算的賬大致還是清楚的,孫元應該不是看不懂,而是想借他的份來打孫勝的氣勢。這倒是馮宛的一貫作派。如果有什麼事自己解決不了,會習慣的找袁衡、袁權幫忙,直到最後找到他。
“你是看不懂,還是不相信?”孫策抱起孫元,放在上。
孫元眨著眼睛,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想。“有些地方不太懂,有些地方不太信。”
“不懂的,就問。不信的,就自己算一遍,只有自己親手算過的,纔是最可信的。”
“可是我不會。”
“不會,就向會的人請教。”孫策孫元的鼻子。“你可以向兄長請教,也可以向父皇請教,還可以向很多人請教。不管向誰請教,最後還是要自己親手再算一遍。”
孫元想了想,點頭說道:“好吧,我先去問問步姨,肯定會算。要是沒時間,我就去向杜夫人請教。再不行,就找楊府卿。”隨即想起來一件事。“父皇,這次到襄,我們會去楊家洄湖嗎?”
孫策有些不解。“爲什麼要去楊家洄湖?”
“我聽楊府卿的夫人提起過,說父皇當年在楊家洄湖考了楊府卿一道題,改變了楊府卿的一生,他從此對父皇佩服得五投地。”
“嗤!”孫捷一聲冷笑。“小妹,你要麼是聽錯了,要麼是被騙了。府卿是什麼人,他誰都不服,更別說五投地了。”
“爲什麼?”孫元一臉茫然。“爲什麼要騙我?我可從來沒有騙過。”
孫捷一攤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不相信府卿會對父皇佩服得五投地。看他那樣子,也不像啊。”他轉看向孫勝。“小虎,你說呢?”
孫勝眼神微閃,淡淡地說道:“或許是楊家想爭取接駕的榮寵吧。父皇親征,途經之地,誰不想有這樣的機會?我聽說楊家和龐家、蔡家並稱襄三姓,奈何仕途不如龐家,財力不如蔡家,只能敬陪末座。若能接駕,自然有所不同。”
孫勝說完,拱拱手,向孫策行了一禮。“兒臣前妄議大臣,還請父皇恕罪。”
孫策笑笑。“此刻只有父子兄弟,你大可直言無忌。若有朝臣在,你當有所顧忌。”
“唯,謝父皇教誨。”
孫策轉而看向孫捷。“大虎,你一向對軍事著迷,這次回去,想不想去南講武堂看看?”
“自然要看的。”孫捷隨口說道。孫勝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角,孫捷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興地睜大了眼睛。“父皇,你去嗎?”
孫策點點頭。“南講武堂是我大吳的第一座講武堂,你外曾祖是南講武堂的第一任祭酒,如今年事已高,久不登講堂,但南講武堂仍是我大吳軍中最亮的金字招牌。這次路過,自然要去看一看。去了,自然要登堂開講。開講,自然離不開對益州的戰事。你有沒有興趣,代父皇講上一段?”
“我?”孫捷眼睛瞪得溜圓,隨即雙手連搖。“不行,不行。父皇,你讓我比武還可以,讓我登堂開講,我哪有這本事。不行,不行,絕地不行。”
孫策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
“你這沒用的東西。”尹姁氣急,擡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
孫捷捂著臉,一聲不吭。還在父皇面前,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是多好的臉機會,卻被他拒絕了,怨不得阿母生氣。
見孫捷迅速紅腫的臉,尹姁心疼不已,收住再次揚起的手掌,順勢拉開孫捷的手,轉命人去找傷藥。掌握著吳國最大的藥行,手裡自然不缺上好的藥膏,爲孫捷抹上一些,用不上半日,便能消腫。
“你啊,你啊。”尹姁一邊抹藥,一邊埋怨。“小虎都說得那麼明白了,你怎麼就反應不過來?楊家挖空心思的想接駕,你倒好,你父皇主給你機會,你就這麼推了。你知不知道在講武堂個面,登堂開講,以後有多人會看好你,看好尹家?”
“阿母,我……我真的不知道講什麼。”
“你練了一呆,怎麼就不練練腦子?你父皇讓你去講,他會讓你去丟臉嗎?再說了,你不會講,難道不會向你外曾祖請教?他講了十幾年的課,連你父皇都聽過,我大吳軍中校尉以下的將領有三聽過他講課,如今各講武堂的教授有一半是他的弟子,教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尹姁抹完藥,坐在一旁犯愁。生孫捷的氣,但自己也不是有辦法的人,眼看著孫捷已經拒絕了送上門的好事,一心想挽回,卻又不知道怎麼挽回。
不自責,自己真是無用,既沒本事,又拉不下臉。袁氏姊妹就不用說了,有的是辦法,就算是馮宛也知道厚著臉皮去求人。
就在彷徨無計之時,侍匆匆走了進來。“夫人,陛下來了。”
“陛下?”尹姁騰的站起,看看同樣一臉懵的孫捷,又看看侍。“陛下怎麼會來我這裡?”
“怎麼,朕不能來?”話音未落,孫策便走了進來。他揮揮手,示意侍出去。侍不敢怠慢,連忙出去。沒有侍在側,尹姁只能親自端茶倒水,一時手忙腳,差點打翻東西。
孫策也不看,看了孫捷一眼。“阿母打的?”
“嗯。”孫捷低著頭,垂著手,悶悶的應了一聲。
“疼嗎?”
“疼。”
“疼就對了,疼才能記住教訓。”孫策收起笑容,多了幾分嚴厲。“你以爲天天帶著幾個人在宮裡宮外橫行,就能做大將?幾十上百人的廝殺,還可以靠個人勇力,幾百上千人的廝殺,個人再猛又有什麼用?要靠腦子。你和小虎一起,參加了那麼多次軍議,就一點也沒記住?”
“記……記住了,可是……”孫捷忽然靈一現。“父皇,你是說……像軍議時那樣講?”
“總算沒有笨到家。”孫策哼了一聲,臉緩和了些。“你就把自己當這次徵益州的大將,想想該怎麼謀劃方略,該如何調遣軍資,哪一部當以陸戰,哪一部當以水戰,大略的說一說,講個一盞茶的功夫總夠了吧。”
“哦……對對對。”孫捷連連點頭,咧著剛想笑,見尹姁進來,連忙又收住。
“陛下用些參茶。這是去年剛收到的遼東參,都是百年以上的山參。”尹姁走到孫策面前,奉上參茶,陪著笑。“陛下,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孫策端起茶,瞅瞅尹姁。孫捷反應慢,尹姁反應也不快。這次親征,必然要經過南,手上的藥行又是重要的軍用資,居然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到這兒來。
十二夫人中,尹姁最早有名份,最早生子,又有講武堂這樣的背景,最後卻只是一個夫人,連貴人都沒混上,固然是形勢所致,和本人也有關係。他想幫都不知道怎麼幫。
“老祭酒還好嗎?”
“好,好著呢。”尹姁說道:“快八十歲的人了,每頓能吃兩大碗,沒還不行。”
“看來不錯。”
“蒙陛下所賜,若不是當年遇到陛下,出任講武堂祭酒,他能不能活到現在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