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松濤笑道:“你的劍,是好劍。擱在一百年前,貧僧一樣會惺惺相惜。”
一直冷面冷心的王小屏突然沒來由笑了。
記起了當年在武當上上,那個練刀的年輕人,去紫竹林溜須拍馬的時候,上所謂的劍卓絕,劍法神,其實應該是那個賤字才對吧?難怪小師弟那時候一直著樂,又不敢笑出聲。
————
徐偃兵單槍匹馬離開了北涼邊境,在幽州河州界駐足。
還有個去見過了墳頭後,就離開北涼道,扛著一尚未金黃的青向曰葵,走得不快,因為沒有想著去見老黃一面。
戴了一頂不合時宜的貂帽,也不知是誰送的,讓如此不舍。
黃龍士看著聽不懂太多卻滿是悲傷的稚臉龐,心驀然一,輕聲道:“既然翻書之人莫名其妙來到了書中,並且沒有被書頁死,那麼以後的事,可能就會說不定了。”
黃龍士站起,笑著向出手。
小孩被他牽著站起,然後向遠一片金燦燦的向曰葵田地,怔怔出神。
黃龍士轉頭看了眼那隻新土培的小墳包,歎了口氣,不用想也知道墳會被不敬鬼神的貪財之人,一次又一次刨開,隻為拿走那支綴珠金釵。但他沒有跟說這個。
小孩突然跑去那片金黃的向曰葵地,折了兩,一擺在墳前,然後想了想,又放下打算扛在肩上的另外一,放在腳邊。
跪在泥地上,面向遠方,重重磕了三個頭。
恰好站在小孩跪拜方位的徐年,輕輕側過。
31.這麼高了
院中娘倆相視會心一笑,孩子扛回劍匣放好,然後出屋子跟娘親一起坐在臺階上,看著滿天繁星。
而一個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的年輕人,就坐在不遠,陪著他們。
孩子把腦袋擱在娘親的膝蓋上,好奇問道:“娘,大姐說人死了以後會變天上的星星,二姐說不會,那到底會不會啊。”
子著孩子的腦袋,微笑道:“不知道啊。”
孩子歎了口氣,“我要是能快些長大就好了。”
子搖頭笑道:“不長大才好。”
孩子站起,把手放在比腦袋更高的地方,笑道:“娘,你信不信我明天一覺醒來,就有這麼高了!”
子笑著沒有說話。
孩子抬著手蹦跳了幾下,“後天就有這麼高!”
子站起,站在孩子面前,抬起手,手的位置比自己還要高些,然後低頭聲道:“小年,慢慢長大,不要急,遲早有一天,你會這麼高的。”
然後抬起頭,著那個高度,笑了笑。
“小年”的後。
恰好在子比劃的那個高度。
出竅神遊於春秋中的徐年淚流滿面,著,輕輕喊道:“娘。”
32.這世間除了生死,哪樣不是閑事
在徐家軍中搶軍功比誰都翻臉不認人的死胖子,破天荒沒有半點高興,耷拉著頭大耳。
徐家鐵騎,一撥撥老人走新人來,可自打追隨徐驍出兩遼起,打到了這座西壘壁,就沒有生離,唯有死別!
“徐年”蹲在徐驍邊,很想告訴褚祿山和背還未傴僂的徐驍一聲,袁左宗不會死,西壘壁一戰更不會輸。
但是之後,等到封王裂土北涼打北莽,就開始生離漸多,死別漸。
33.當死則死
逐鹿山之巔。
白對紅袍。
白子坐在最頂一級的石階上,提起酒壺,仰頭灌酒,眉宇間沒有半點憂。
不知為何如何,只剩下一面的朱袍臉朝白。
淡然道:“沒事的。天底下沒人相信他,但我相信。”
猛然站起,舉起一臂,會心笑道:“八百年不改!”
34.好一個天下公分徐家
盧白頡手掌下的那張書案,四條桌砰然碎裂!
整張桌面就那麼直直落在地面,那些曾經有價無市如今低賤無比的文人雅玩,四散滾落如鳥散。
納蘭右慈視而不見置若罔聞,繼續笑道:“當然了,狗急了還會跳牆,北涼那邊也不只是靠賤賣家當來換取糧草,姓徐的年輕人不是弄了個人多勢眾的魚龍幫嘛,就讓他們沿著廣陵江一路往下開道,帶著不計其數的古董珍藏在各地開設商鋪,當然這些江湖人拳頭也,據說轉運使徐北枳已經放出話來,敢耽誤魚龍幫做那份正當買賣的離府,他就讓北涼鐵騎親自去敲開家門講講道理。事實上,給先前那一萬大雪龍騎軍嚇破膽子的兩岸衙門和當地駐軍,還真給這一手震住了,所以,這時候就又需要我納蘭右慈來把水攪渾嘍。”
納蘭右慈出一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笑意燦爛。
盧白頡握拳頭,死死盯住這名那些春秋謀士中碩果僅存的人。
趙長陵,黃龍士,元本溪,李義山,先後都死了。
好像就只剩下這個納蘭右慈活到了最後,好像也笑到了最後。
盧白頡問道:“你納蘭右慈無非是想幫趙炳篡位登基,何至於此?!”
納蘭右慈收斂笑意,雙手撐著理細膩的黃花梨桌面,“我在北涼那邊用的心思,可一直不比太安城。”
一向溫文爾雅的盧白頡破天荒怒聲問道:“你當真不怕離北涼鷸蚌相爭,唯有北莽漁翁得利?!納蘭右慈,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納蘭右慈全然無所謂盧白頡散發出來的殺意,懶洋洋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然後納蘭右慈轉頭對房門那邊笑道:“你們都退後,棠溪先生只是開玩笑而已。”
盧白頡怒極反笑,“我在跟你納蘭右慈開玩笑?!”
納蘭右慈反問道:“要不然你還真能殺我?”
這位棠溪劍仙頓時頹然。
盧白頡從未如此心灰意冷。
無論是當初為了一名子在英傑輩出的家族中自甘沉寂,還是被離皇帝貶謫出太安城,或是在春雪樓淪為階下囚,生淡泊的盧白頡都不曾如此到無奈。
納蘭右慈跳下桌子,輕聲譏笑道:“整座中原也會如你這般無奈,你盧白頡只是切會到的第一人而已。”
盧白頡默默蹲下,翻起那張桌面,著子早年刻下的字跡,怔怔出神。
納蘭右慈說完最後一句後,緩緩走出屋子,還不忘替那位棠溪先生輕輕關上房門。
那句話是“我倒要看看,那個姓徐的年輕人,要怎麼幫你們中原鎮守西北國門!”
35.知恩圖報
納蘭右慈抬起頭,輕聲問道:“李義山,如果你還活著,會不會勸你的那位學生,這西北國門,就別守了?”
就在此時,一個嗓音在納蘭右慈後響起,“李義山絕對不會說出這句話。”
納蘭右慈沒有轉頭,迅速恢復常,笑問道:“怎麼蜀王也有登高遠眺的閑逸致?”
正是陳芝豹的不速之客淡然道:“吳重軒算個什麼東西,丟到北涼邊軍,連步軍副帥都當不上,值得我鄭重其事?”
納蘭右慈終於轉,靠著圍欄,笑嘻嘻道:“你這句話可別當著趙炳的面兒說,也太打臉了,吳重軒當年與我納蘭右慈,那可是當年燕敕王的左膀右臂。”
陳芝豹譏笑道:“所以你們南疆兵馬也就隻配在中原訌了。”
納蘭右慈歎了口氣,“陳芝豹啊陳芝豹,你這個隻願意說老實話的脾氣,真得改改。”
言下之意,納蘭右慈顯然並沒有否認陳芝豹,默認了這位昔年北涼都護對南疆銳大軍的輕視。
納蘭右慈笑問道:“離開北涼,你不後悔?”
陳芝豹扯了扯角,連開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了。
納蘭右慈重新轉,向那條滾滾海流的廣陵江,說道:“鐵騎拒北如大戟橫江,這是誰說的?”
陳芝豹依然沒有說話。
納蘭右慈趴在欄桿上,下輕輕擱在雙手疊放的手背上,“北涼北涼,諧音悲涼,不吉利。也不知道那個家夥當初怎麼就不勸徐驍改改。”
陳芝豹終於冷笑開口,“悲涼?”
他走到納蘭右慈側,大笑道:“我北涼鐵騎三十萬!生可悲涼,死卻壯闊!豈是你們中原溫鄉能夠明白!”
納蘭右慈輕聲道:“你說了‘我北涼’?”
恍然大悟的納蘭右慈哦了一聲,自顧自說道:“一日是北涼邊軍,此生皆是北涼老卒。我明白了,你所作所為,與新涼王徐年無關,甚至跟老涼王徐驍也無關。”
納蘭右慈轉為單手支撐下,一手輕拍欄桿,繼續遠,“陳芝豹,你放心,我會幫你讓這座中原也明白的,當然,這本就是我們能夠站在這裡說話的前提。”
陳芝豹問道:“你就不怕趙炳趙鑄父子殺你?尤其是那趙鑄?”
納蘭右慈說了個不太好笑的笑話,“我啊,都快怕死了。”
陳芝豹轉離去,沉聲道:“我陳芝豹不問過程,只看結果,你到時候要是做不到,別說趙炳趙鑄,我先殺你。”
陳芝豹緩緩前行一段路程後,輕輕勒了下韁繩,回一眼懷關,或者說是遙了一眼荒涼的北涼關外,自言自語道:“有些事,你徐年做不到。”
有句話沒有說出口,陳芝豹放在心底。
但也有些事,是我陳芝豹做不到的。
陳芝豹向天空,角翹起,破天荒會心一笑。
能夠做到心有靈犀且肝膽相照的,也許不只有朋友,敵人也可以。
雖然陳芝豹這次見到徐年,有責問有譏諷,但是歸結底,陳芝豹之所以暫時沒有殺心,就在於那個年輕人,有著一條陳芝豹心知肚明的清晰底線。
徐年的心聲,那些從未訴諸於口的言語,陳芝豹其實並不是不能理解。
“我何嘗不想北涼三十萬鐵騎,北涼參差數百萬戶百姓,人人不死!我何嘗不想北涼文臣武將人人諡?”
“我不想北涼鐵騎死得其所,我隻想所有人活下去,希天下太平,希北涼跟中原一樣不見硝煙,二十年,一百年!”
“我何嘗不希清涼山碑林不刻上一個名字?”
陳芝豹收回思緒,替徐年到有些可憐。
“不愧是他的兒子,不愧是李義山相中的弟子,一輩子都沒有真正痛快過。”
陳芝豹沒來由歎了口氣。
他這趟來北涼,本是想救下齊當國。
也更想去清涼山某個地方,祭奠那個自己一直視為親生母親的敬重子。
陳芝豹笑了笑。
我不姓徐。
可名“知報”。
誰也不知道他爹死的那天,這孩子把頭埋在泥土裡,也不知道哭了還是沒哭
陳芝豹將手中頭顱隨手拋向遠方,笑了笑,“陳芝豹,本名陳知報。好一個知恩圖報。”
36.我們回家好不好
徐年下馬後,抬頭向盧白頡,因為大姐徐脂虎的緣故,他對這位棠溪劍仙並無惡,只是看到盧白頡單手在劍柄上,以一把霸秀古劍拄地,徐年面無表說道:“棠溪先生是想賣我幾斤仁義道理嗎?”
盧白頡冷哼一聲,轉離去。
心中除了震驚還有疑。
這北涼世子如何來的負重傷?
徐脂虎一路跑,將丫鬟二喬遠遠丟在了後頭,衝出盧府大門,離了很近,停下腳步,笑瞇瞇道:“呀,我們姐弟又闖禍啦。”
並未察覺到徐年背後,是一整片的鮮淋漓。
騎馬拖過城門時,如一尾壁虎在孔頂壁上守株待兔的刺客一擊得手,幾乎刺碎了他的脊柱。
但徐年只是紅著眼睛怔怔著,聲說道:“姐,我們回家好不好?
37.大王,越是無心之人越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