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輕車,緩緩行在朱雀大街上。
車簾兒掀開,探出一張蒼白的臉,形容有些憔悴,但眼神兒依舊明亮。
蘇有道長長地吁了口氣,重新看到這悉的景像,真有一種死裡還生的覺。
他在華縣裡纏綿病榻月餘,終於從鬼門關前掙扎了回來。病稍有好轉,馬上就安排車輛,向長安而來。如今到了長安城,他的病也漸轉輕鬆了,大概還有些心方面的原因。
但這種大病初癒的輕鬆,在他見到太子李承乾後,很快就消失了。
“計策,是沒有問題的。”
蘇有道閉了閉眼睛,語氣很是無奈。他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無奈的語氣中,只帶出了些許的憤懣:“可是太子不該赤膊上陣,有些事,太子做得卻說不得,必須得由別人去進諫,才能達到效果啊。”
李承乾想了想,終於也明白了做父親的那種微妙,不有些懊惱,道:“可惜了先生妙計,如今已是白白錯失良機了。父皇已派李績去平叛了,李佑絕不是李績對手,如之奈何?”
蘇有道的臉冷峻下來:“殿下,我們只能決死一搏了 !”
李承乾一驚,猛然看向蘇有道。
蘇有道緩緩地道:“紇幹承基在齊王那邊,就算他能逃得出去,不至於落在齊王手中,但齊王一旦被擒,也難免招出殿下你啊。”
李承乾怔忡道:“可先生不是說,他無憑無據,奈何不得本宮嗎?”
蘇有道搖了搖頭,目有些悲哀:“那得是太子您替父親征,生擒了齊王的前提下,他想攀咬太子,才絕無可能,沒有任何人肯去信他。這替父親征沒有爭到手,我們就被了。一旦齊王招出太子,就算他既無人證也無證,對太子仍是大大不利,雖說既無證據,不會懲治太子。可皇帝本已有易儲之心,那時候……”
李承乾的臉頓時白了,懊惱道:“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不瞞先生,這些時日聯繫不上先生,本宮也曾預先做了些準備……”
李承乾把他聯絡侯君集以及兩位做駙馬的同黨分別的計劃對蘇有道一說,蘇有道心中馬上明白,那兩位駙馬爺的計劃其實是最好的,可以以最小的代價改天換日,當然,前提是皇帝雖更疼魏王李泰,聽說他重病仍肯登門探的話。
侯君集的計劃也是可行,但一來靜太大,二來其中變數更多,結果如何很難預料。雙方之所以分岐如此之大,主要原因還是爲了爭功,爭擁新帝登基的頭功。
雖然對於雙方的私心,蘇有道不甚滿意,但仍然很高興,這位不省心的太子,終於做對了一次事啊!
蘇有道讚許道:“太子睿智!火燒眉了,是得早做綢繆才行。”
李承乾大喜,道:“只是侯將軍等人各執己見,本宮一時也不知該採用哪一計呀!”
蘇有道搖頭道:“何必一定要只擇其中一計而行?太子大可裝作重病,在府中埋下伏兵,引皇帝前來探視,只要皇帝來了,就可一舉拿下。皇帝在手,您又是東宮,馬上就可以行‘禪讓’之舉了,普天下臣子,誰敢反對?
與此同時,可令侯將軍調兵馬於外,如果事有不濟,立即領兵進城,實行兵諫。即便這廂功了,也需要他的兵馬進城彈,以防萬一啊。”
李承乾猶豫道:“理是這麼個理兒,只恐侯將軍……”
蘇有道打斷他的話,厲聲道:“太子!如今大家已是一條船上的人,還怕他臨陣反水不?您是太子,如何行,本應由您一言而決,豈容得他們的私心雜念在此關頭還摻雜其中?蠅營狗茍之輩,如何能大事!”
李承乾被蘇有道一喝,反倒是清醒了許多,把牙一咬,道:“本宮明白了,那麼,先生以爲,咱們應該……”
蘇有道截口道:“立即著手,越快越好!生死、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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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履道坊,一幢幽雅安靜的宅院裡。
楊千葉看看羅霸道,又看看曠雀兒,淺淺一笑,對曠雀兒道:“不錯啊!你能有個歸宿,我也替你開心。”
又轉向羅霸道,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此後莫再爲匪,你既要娶了雀兒爲妻,就得給一個安定的生活。我不希,有朝一日,你要拖累得雀兒抱了孩子跟你亡命天涯。”
羅霸道喜不自勝,連連點頭:“你放心!我疼還疼不過來呢。此去,我就算去碼頭上扛包乾活,也絕不再做半點爲非作歹之事,不得安寧度日。”
楊千葉微微一笑,道:“這也不必,雀兒怎麼可以跟著你,去過這樣的苦日子。”
從矮幾上拿起一個包袱,遞給羅霸道:“這是我給你們準備的一些細,便是你們什麼都不做,也可安度一生。只是,你若想給你的兒孫後人留一份家業,就得自己努力了。”
曠雀兒眼中含淚,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道:“殿下,雀兒不走!雀兒本來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若不是殿下收留,如今不是一枯骨,也不知淪落何,慘不堪言。雀兒的一切都是殿下給的,雀兒發過誓,要一生一世,回報殿下。”
“傻丫頭!”
楊千葉手將扶起,看著,目復雜,道:“如今有人願意一生一世地照顧你,當珍惜。你能有個好歸宿,我也替你開心,都羨慕的很呢。”
羅霸道大喜地接過包袱,翹起大拇指道:“千葉妹子,哥沒看錯你,真的是義氣中人。呃……你別怪我老羅說話哈,我也真是推心置腹,你……要錢有錢,要貌有貌,只要放棄復國之念,大可一世無憂,逍遙快活。千葉,不要去想那不可能實現的事了,我經過這許多事,才明白,平平淡淡何其幸福,又是何其難求,你……能收手便收手罷!”
“我明白!”
楊千葉點點頭,又向抹著眼淚兒的曠雀兒看了一眼,輕輕點點頭:“你們去吧!”
不等二人回答,楊千葉便疾回,快步走向屏風之後。
楊千葉其實並沒有走遠,在屏風側面,靜靜地看著外面。
看著羅霸道提著包袱,挽著曠雀兒走出去。
那些年歲與曠雀兒相仿的死士正站在院子裡,與曠雀兒依依道別。從他們的臉上,依稀看得出幾分羨慕,幾分不捨。雖然他們都矢志爲楊千葉效命,也不曾有過異心,但是對於好生活的追求,是人的本能。
尤其是他們這樣過著刀頭生涯的人,尤其覺得可貴。
楊千葉後傳來輕輕一聲嘆息,墨白焰的聲音響起:“殿下仁慈,可此例……不該開啊!那羅霸道喜歡雀兒,大可把他招攬麾下,他一定肯的。放他們離開……”
楊千葉搖了搖頭,凝目注視外邊良久,輕輕地道:“墨師,我累了,真的是心俱疲。”
墨白焰一驚,看向楊千葉:“殿下,你……”
楊千葉緩緩轉,看著他道:“我真不知道,整日地如此算計,究竟圖些什麼?復國,又爲了什麼?它能給我快樂呢?如果說是爲了天下黎庶,天下黎庶明明很現下的太平,誰想再戰端再啓呢?”
墨白焰聲道:“殿下,可您是先帝骨,是我大隋最後的希,是……”
楊千葉無奈地一笑,道:“大隋最後的希麼?是誰在希?是你,還是我,還是天下人?沒有人希的希,我們究竟是爲了什麼?”
墨白焰屈膝跪倒,老淚縱橫:“殿下,您是我們的主心骨兒,您可不能搖啊,殿下這許多年來有多苦,老奴都看在眼裡,老奴也心疼啊,可是……可是……”
墨白焰也有些茫然了。有個故事說,有個人一心想過上好日子,所以一心賺錢,後來他錢越賺越多,但每天疲於奔命地賺錢,本停不下來休息一下,儘管他賺的錢已經足以讓他過上好日子。
初衷早已忘記,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墨白焰的心態此時大抵與此相似,所以他覺得還應該繼續做下去,卻想不出必須如此做的理由。
楊千葉苦苦一笑,道:“墨師,你起來吧!我會繼續做下去的,只是現在有些累,我歇歇,就會好的。”
楊千葉從墨白焰邊輕輕地走過去了。
“我歇歇,就會好的。”
墨白焰忽然鼻子一酸,相依爲命的楊千葉,在他心中早已是親孫一般的存在啊。楊千葉活得辛苦,他比誰心都疼。墨白焰咬了咬牙,突然起,快步追上楊千葉,沉聲道:“殿下,最後一次!”
楊千葉止步轉,向他詫異地挑了挑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墨白焰道:“老奴也累了,老奴好想侍候殿下安靜地生活,等殿下有了小殿下,老奴還能侍候侍候小主人……”
楊千葉白玉似的臉上微微抹過一紅暈。
墨白焰道:“殿下,咱們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如果這次依舊失敗,那……就是天意!天意如此,咱們就此罷手,先帝在天有靈,也不會責怪殿下了。”
楊千葉的眸中登時放出了希冀的:“最後一次?墨師,真的是最後一次?”
墨白焰用力點點頭:“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