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宣讀和書的過程，無比順利。

待得周德全最後一句話落下之時，滿朝文武大部分員的臉上，都已經掛起了笑意，不管是真是假，一眼看上去都是一片融融的和樂。

“請匈奴使臣接領和書。”

宣讀完和書之後，周德全便掛著那笑，雙手一合，將大夏的和書收攏，而後捧得高高地，走了下去，奉給躬立在下方的匈奴使臣霍爾頓。

霍爾頓濃眉隨著腦袋的低垂，跟著垂了下來。

他兩手高舉過頭，用匈奴那邊的話喊了一聲“天佑吾國、天佑大夏”，才恭敬地接過了和書。

兩國議和，至此便算是初步完了。

隨後便是莊重且繁重的種種儀式。

禮部與鴻臚寺的員們捧著三牲六畜種種貢品上來，奉上香桌，由蕭徹在前，帶領著文武百祭天。而後又手持朱筆，在象征和平的玉璧上點上一筆，將玉璧賜給了匈奴。

整個儀式，才算完全結束。

朝中所有員，在此刻齊聲高呼“吾皇萬歲”，又是一跪拜。

陸錦惜不得已，雖不願跪來跪去，但這時候也隻能跟著跪了。隻是不知是不是錯覺，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隻覺得似乎有一道視線，從丹墀的高投來，注視著自己。

可等舉目看去之時，卻隻看見了重新坐回座的慶安帝蕭徹，和正從上方退下的禮。

那些禮要麽來自禮部，要麽來自鴻臚寺，陸錦惜是一個也不認得。

但看慶安帝蕭徹，眾人平之後，便已經帶著滿臉親厚的表，去跟匈奴那一位名為霍爾頓的使臣說話了，還請他落座在了自己邊的位置，命左右開宴。

似乎，剛才那一道視線也並非來自於他。

陸錦惜的眉頭，頓時便悄然皺了皺。

對旁人的視線，還是頗有幾分敏的。隻是這種覺往往來得極快，且因為視野餘太過模糊的原因，難以得到確認。

所以，很多時候，也許是一種錯覺。

這是因為神經繃得了一些，所以也出了錯覺嗎？

陸錦惜看了看，終於還是收回了目，本不準備深究此事，可不知怎麽，心底竟然生出一種不很安定的覺來，讓分了分神。

就連旁邊永寧長公主跟說話，都險些沒反應過來。

“……嬸母？”

“你這是怎麽了？忽然就出了神。”

整個隆重又繁瑣的議和大典已經結束，紀太後對剩下的事都不興趣，所以直接擺駕回宮；皇後則要趕著去儀殿那邊主持宮宴，所以也匆匆離去。

此隻剩下永寧長公主與陸錦惜。

但看陸錦惜方才那恍惚模樣，永寧長公主卻是微微蹙眉，一雙威儀的眼中多了幾分詫異：“可是哪裏有不舒服？你病才好沒多久，今日議和典禮也的確繁重。若是撐不住，便是告個罪，直接回府也無妨。”

臉的確算不上很好，永寧長公主誤以為撐不住這繁重的典禮也算正常。

隻是陸錦惜反應過來之後，不免為自己了一把冷汗。

麵對著永寧長公主的關切，麵上重新掛了幾分笑容來，隻回道：“還好，並無什麽大礙。隻是昨夜沒怎麽休息好，今日又早起，有些恍惚了，還嬸母勿怪。”

“你就是紙糊的子，天氣雖漸漸回暖了，可自己還是多當心著為好。”

近些日子把整個將軍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想也知道耗費了不的心力，永寧長公主是真心在告誡。

“典禮已經結束，一會兒你還得去儀殿。那邊都是外命婦，還有幾個不省心的。你若撐不住，對們便一概不要搭理，總歸有本宮在後麵給你撐腰。”

一概不要搭理……

總歸有本宮在後麵給你撐腰……

陸錦惜聽著這話，抬起頭來，隻看見了這一位位高權重的嬸母滿麵的平淡，仿佛說出來的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一般。

隻有那沾染著貴氣眉眼的細微，能察覺那一點高傲與霸氣。

該是寵若驚呢，還是寵若驚呢？

陸錦惜心裏麵竟忍不住笑了一下，自是激萬分地接了這一位嬸母的庇佑，躬道：“侄媳還撐得住，若撐不住時自當想起嬸母的吩咐。”

“你心裏有數便好。”

永寧長公主點了點頭，便沒再多話。

以如今的地位，自然不需要去後宮的宴席，相反，蕭徹旁邊專還給留了個位置出來呢。

所以揮了揮手，便帶著自己的儀仗了正席。

陸錦惜俯恭送，待瞧見永寧長公主已然席，才在旁邊宮人的引路之下，步下太和殿旁側長長的臺階，繞了大半圈，走一重宮門。

兩側都是朱紅的宮牆，高高的聳立。

夾在其中的宮道，還算得上寬闊，約莫能過一架馬車。

這時候，典禮才剛剛結束。

不宮太監躬垂首，疾步行走在宮道上，手中捧著方才典禮上所用的一應禮，顯得有條不紊。

也有一些穿著服的禮部並鴻臚寺員手中手持著簿冊，走在宮太監前麵。

很顯然，這是典禮結束後撤回的東西。

自然不是用過了就丟，都是要重新收府庫的，所以看上去才會這樣忙碌。

陸錦惜雖引路的宮人走在道中，大致地掃一眼，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心裏也沒多好奇，隻一麵走一麵隨意地看著。

儀殿在太和殿西北，中間要穿過三道宮門。

在穿過第二道宮門，折轉了方向的時候，宮道上行走收納的宮人便已經了，加之日頭還未升到正中，宮牆在地麵投下了濃重的影，所以看著竟有幾分安靜的幽暗。

“您這邊走，前頭不遠便是儀殿了。”

負責引路的宮人輕聲細語的，腳步雖在陸錦惜的前麵，但從始至終隻領先的三步，一步不，一步不多。

“皇後娘娘才擺駕過去，宮宴該是一刻之後開，該是趕得及的。”

這宮倒是很細心。

陸錦惜聽著點了點頭，也不接話，隻是開始嚐試著在腦海中描摹傳說中那一位賢妃娘娘衛儀。

但還沒等將自己之所知回憶起來，後方便忽然傳來突兀的一聲——

“夫人留步！”

別說是陸錦惜，就是那引路的宮人都嚇了一跳。

此雖還是在宮道之上，可怎麽也在宮之中，誰敢這般放肆，大聲喧嘩？

引路的宮人停住了腳步。

陸錦惜則是覺得這聲音陌生，先前那一消失的不安之，竟然又再次冒了出來。暗自顰蹙了眉頭，駐足下來，回頭看去。

那一瞬間，便對上了。

是先前站在丹墀上負責典禮儀式的幾個員中的一個。

形不算魁梧高大，反而有些清瘦。

一五品文的白鷳補服穿在他的上，都給人一種不大合、過於寬鬆之。麵容俊秀，五則清潤而儒雅，注視著人的目著一種天然的和。看得出不是什麽心機深沉之輩，也不是什麽格強勢之人。

他手中還持著一本勾著丹砂的簿冊，似乎是禮部的員。

方才便是他驟然出聲，住了陸錦惜。

此時此刻，疾走了幾步，才微微著氣，停在了麵前約莫兩丈遠的地方著。那一雙清潤的眼眸裏，含了幾分真切的喜悅，溢滿了飽脹的誼，幾乎就要掉下淚來……

是含著千言萬語，卻不能言說一字的苦。

這一刻，陸錦惜幾乎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

但已經遲了。

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名男子，更未曾料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形之下見到對方，一切都是猝不及防！

即便是最高的偽裝者，也無法在這樣短促的瞬間，做出有效的應對。

在看見對方那一刻，下意識流出的陌生與茫然，已經徹底將出賣。若換一個景，換一個人，或許還能天無地補救一把。

可此時此刻，麵對的，是一個與陸氏一起長大、且深著的男人。

一切，已經於事無補。

麵前站著的這個男人，注視著的眼神，終於還是慢慢地變化了。

陸錦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眸底的欣喜與苦，都如同退一般慢慢地消失，漸漸泛上來的卻是無盡的冰冷與絕。

仿佛，他對的份早有懷疑，隻是沒料到，一眼便證實了。

雖然早已經聽過將軍府那些不尋常的傳聞，也曾有過懷疑，但那一封與往常一樣字跡的書信，卻將的懷疑打消。

他想，即便拒絕了自己，可隻要過得好便好。

得知今日也要赴宮宴，他雖竭力控製，卻也掩不住滿心的喜悅。為此，他甚至自請平調進禮部，了清吏司郎中，隻為此刻見一麵。

可就是這一麵……

打碎了之前那一點尚存的希，一切自欺欺人的幻想。

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五樣貌，與他識的那個陸錦惜，一般無二。

可從來沒有一種覺，這樣地撕心裂肺，這樣地清晰明白——

不是。

手中執著的典禮用簿冊，差點就要握不住掉在地上，宋知言幾乎要用盡了全力才能牢牢握住，才能止住那不住的抖。

那一句詰問，幾乎是從牙裏了出來，帶著一種森然的迫！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