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一聲洪亮的唱喏,從高高地太和殿上傳來,一下拉回了的思緒。
上首坐著的紀太後還在與永寧長公主及沈皇後說著話兒,於是,陸錦惜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走神有一會兒了。
幸好,並沒有人注意到。
在“退朝”的聲音傳來之時,紀太後們談話的聲音自然就停了下來,朝著太和殿那邊看過去。
在們這個位置,恰好能看到太和殿殿門。
大臣們自門魚貫而出,都穿戴得整整齊齊,隻是每個人臉上的表又不一樣。
他們有的一個人走著,也有的三三兩兩走一起,一麵走一麵說話。
出來的大臣,對陸錦惜來說,大多都是生麵孔。
僅有幾個麵的,也就是一個九門提督劉進,一個當朝太師顧承謙,還有個瘦些的白胡子老頭兒在顧承謙邊走著,看那服應該就是太傅衛秉乾了。
顧覺非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
翰林院修撰從六品的服穿在他上,竟沒損他儀容半點。
就這麽看過去,竟然覺得上頭繡著的那一隻雪白的鷺鷥都有了仙鶴的□□。
他那張被老天心雕琢過的臉上,更不見半分的憤然與失意。
就好像,片刻前的朝會上,那個距離會試考位置僅有咫尺之遙卻偏偏失之臂的人,與他毫無幹係;
就好像,導致這一場失之臂的人,不是他那一位位高權重、貴為太師的父親。
顧覺非依舊是那個淡然的顧覺非,甚至若仔細了看,還能發現他邊約著的一抹淺笑。
顧承謙就走在他前麵一些,可他沒有追上去,顧承謙也沒有停下來與他說上半句話的意思。
旁人或許以為他們父子倆是在避嫌吧?
但顧覺非心裏很清楚,自打祠堂那一晚他當著顧承謙的麵說要娶陸錦惜之後,這父子的分便斷得差不多了。
隻是他到底也有幾分沒想到。顧承謙竟然會做得這麽絕。
為當朝太師,他即便是不結黨不營私,說一句話,滿朝文武又有誰敢當是玩笑?
隻三言兩語,就反對蕭徹點他做考。
以後的日子,不用太費腦子,便可以輕鬆想見了——
不管他想要做什麽,顧承謙都會是第一個反對的。
眼下隻是一個會試考罷了,又算得了什麽?將來還會更多,更多。
顧覺非無所謂地笑了笑。
這時候,後麵忽然傳來了一聲喊,有人走兩步追了上來:“賢侄,賢侄!”
喊自己?
顧覺非怔了一怔,腳步一停,回頭看去,竟然是陸九齡,陸錦惜的生父。
“陸大人,您這是?”
“嗐,還好喊住你了,不然我這還真追不上。”
倒不是顧覺非走得快,是陸九齡上了年紀,腳不是特別利索,加上出來得遲,所以追了兩步。
“方才皇上在朝上說,匈奴使臣在京期間一應款待的事項都由禮部這裏負責。可以前咱們常年跟匈奴打仗,哪裏想過有今天?前陣子雖已經擬定出了款待之法,但禮部這裏卻沒幾個人對匈奴了解。”
陸九齡如今是禮部尚書,他與顧承謙是同窗兼同年,但本的能力差了顧承謙許多。
本質上講,陸九齡是個文人。
幸好皇上分他去管的是禮部,正好合適。但在大夏匈奴議和這檔口上,他的本事,就很不夠用了。
顧覺非聽著,已經明白了陸九齡的言下之意:“您想讓我幫忙?”
“是啊。”
陸九齡歎了口氣,其實也有些尷尬為難。
“你也知道,禮部這裏都是科舉上來的,對匈奴那邊大多看不起,對那邊的忌諱也不了解。但我可是知道的,賢侄你當初遊學天下,在邊關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還寫過一本跟匈奴習俗有關的手劄。你看看,今日個空,幫我瞧上一瞧?”
匈奴使臣……
畢竟是兩國議和,許多細節都希做到位了,不希因為小壞了兩國議和之大事。
這一點,顧覺非知道。
隻是此時此刻,向他提出這個請求的人,竟然是陸九齡,一個與他其實沒有太大關係的外人。
空有一優長才幹,隻可惜無展。
顧覺非想想,都覺得自己可憐。
他沒有拒絕陸九齡,隻道:“陸老大人客氣了,覺非如今也就午後教教您外孫薛小公子,實則是閑人一個,沒什麽事忙。您若方便,議和宴後我便來幫您看看。”
“那敢好!”
陸九齡頓時鬆了一口氣,也高興了起來。
“不如這樣,到時候你先回太師府,幹脆把我那外孫接來,到我府上。事兩不耽擱嘛!”
陸九齡是陸錦惜的爹,自然是薛遲的外祖父。
他對薛氏一門素來不喜歡,對那讓自己兒守活寡的薛況也多有怨言,但對薛遲卻很喜歡。
畢竟這孩子上有他兒一半脈。
前陣子聽說那小子走了狗屎運拜了顧覺非為先生,陸九齡可也跟著高興了好一陣呢。
隻是畢竟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
要想見兒麻煩,想見外孫就更麻煩了。
所以聽顧覺非一提到薛遲,陸九齡便立刻冒出了這個主意,都不下去。
說完了,他還帶了點期待地看著顧覺非。
顧覺非邊的笑意微微加深了些許,當然是答應了下來:“陸大人說得極是,那晚些時候,覺非便帶薛小公子登門拜訪。”
“好,好,好!”
陸九齡一下滿意極了,滿臉都是笑容,一時看顧覺非,真是怎麽看怎麽順眼,怎麽看怎麽出。
這麽個好兒子,顧承謙怎麽狠得下心來,這樣折騰?
他心裏麵不由為顧覺非抱了一回撞天屈,看了看前方已經朝著那布置好的桌案邊走去的顧承謙,終於還是歎了口氣,一麵走著,一麵拍了拍他肩膀。
“唉,說起來,今□□上這件事,你也別往心裏去。你爹他素來高瞻遠矚,不讓你當會試考,可能是有點別的什麽打算。回去之後啊,還是找個機會,好好談談。”
談?
談他要娶被謀害的忠臣良將的孀嗎?
顧覺非其實無法回答這問題,但麵對著陸九齡真心實意的安和勸告,他還是點了點頭:“父親一定有他的用意,陸大人也請放心,我還不至於那般耿耿於懷。”
“那就好,那就好。”
陸九齡聽他這麽說,也就放心了些許,隻一抹自己下上垂著的那一把髯,又笑起來。
“況且即便解決不了也不是什麽大事。議和這事兒一落定,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與匈奴有關的事都要禮部這裏理。我看著,倒正好缺個合適的人。其實我想著回頭稟明了皇上,調你進來,可一怕太屈才,二怕你父親那邊對你另有安排。所以一直沒敢提。”
禮部?
顧覺非腳步頓了一頓,卻是忽然之間被陸九齡口中這一番話打開了別樣的心思。
萬般的考量,頃刻間從腦海深劃過,電石火。
“陸大人這話可當真?”
考慮,不過是那麽片刻間的事。下一刻,顧覺非已經恢複如常,快得本讓人看不出來,隻這般笑問陸九齡。
陸九齡素有惜才之心,隻猜著他們父子間該有什麽矛盾。可再有什麽矛盾,也不該拿顧覺非這等棟梁之才的前途開玩笑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當然是當真。且你父親已駁了你一次,再駁第二次就過分了,皇上也未必應允他。更何況禮部這裏,的確是缺人。放眼滿朝文武,誰能勝任?”
陸九齡就差拍口了,話語間的分析也不無道理。
“說真的,你要答應,我隔天就請旨去。”
“我……”
顧覺非想要開口。
沒料想,陸九齡擺了擺手,竟然道:“我知道你心裏也為難,也怕你爹生氣,但這檔子事兒是他自己理虧。你盡管考慮,晚些給我答複也就是了。”
“……”
原來這一位老大人,竟是以為自己左右為難,還要猶豫和考慮?
不過也對。
任誰都覺得禮部的差事沒什麽奔頭,左右也就那樣。可現在其實不一樣了。議和之事已經是勢不可擋,接下來就會有一大堆與兩國有關的事。
邊民,互市,賦稅,哪樣不頂頂要?
現在朝野上下隻怕還沒幾個人意識到,將來這會為朝政中最重要的幾個部分之一。
或者說,隻要抓住了,他有把握讓它為那個部分。
顧覺非不由笑了一笑,既然對方誤會了,他也不會費神去糾正,隻順著陸九齡話道:“那覺非改日再給您答複,也多謝您的賞識……”
“嗐,這算得上什麽賞識呀?”
陸九齡連忙擺手。
顧覺非是真的高才,他這沾還差不多,說賞識那都是不要這張老臉了。
“反正啊,朝堂上這些事,還是得慢慢來。我自己都是個糊塗的,也沒什麽能指點你。你自個兒啊,多想一些就是了。”
陸九齡隻這麽一麵走著,一麵叮囑著。
顧覺非聽著,也點著頭,與他一道朝著殿前布置好的食案走去。
偶一抬眸,便瞧見已經走到了左首第一張案前的顧承謙,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沉沉地,似有幾分怒意,就這麽盯著正與陸九齡談的他。
怒意?
顧覺非隻用了一個念頭,就想明白原因所在了:他應該是以為,自己在刻意接近陸九齡,或者說陸錦惜的父親吧?
不過其實也沒差。
隔著中間一段距離,顧覺非朝顧承謙出了個淡淡的笑容來,便在旁邊宮人的引導下,朝著自己的位置走去。
那邊廂,陸錦惜的麵,終於是有些古怪了起來。
顧覺非竟然跟陸九齡走在一起說話……
而且剛才沒看錯的話,在跟陸九齡說話的時候,這貨邊那一抹微笑,實在是有點悉,悉得令驚心魄。
分明是在給人下套啊。
這家夥,連老人家都套路,到底有沒有人啊?
莫名地,陸錦惜有些不安起來。
顧覺非可是放過狠話說要娶,如今還跟這的父親陸九齡相談甚歡。
怎麽想,怎麽讓人高興不起來啊。
別是開發出了什麽曲線救國的方針,準備先刷未來老丈人的好度了吧?
心裏麵不由犯了嘀咕。
隻是見著顧覺非照舊鎮定自若,仿佛之前在朝堂上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副翩翩模樣,先前那無故升起的、連自己都沒怎麽注意到的擔心,便悄然地沒了下去,不留半點痕跡。
“皇上駕到——”
伴隨著太監大總管周德全那再次響起的洪亮唱喏,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來,山呼萬歲。
“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議和大典,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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