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他當時差人采買時候,算了個一清二楚的。
單單這兩套茶,就能攫下一兩三錢銀!
因陸錦惜有言在先,賴昌原還想撒謊抬個價兒,可都沒敢說。他以為這一次應該妥帖了,沒想到……
陸錦惜注視著他,麵上沒什麽表,聲音輕飄飄的:“你算錯了。”
“不可能——”
賴昌子一直,眼睛瞪大,就想要反駁。
“啪!”
一盞青瓷小蓋鍾一下砸到了他麵前地上,眨眼四分五裂,了一地的碎片!
這靜,可比之前摔賬本要大得多。
賴昌差點嚇沒了魂兒,香芝更是低低驚了一聲,退了好幾步。
唯有薛廷之,繃,還坐在椅子上,抬眸看著陸錦惜。
陸錦惜卻還是那漫不經心模樣,好像剛才摔了小蓋鍾的人不是:“我說你算錯了,你便是算錯了……”
若無其事地把先前擱在幾上的鏤雕太湖石青玉筆山拿了,在手裏把玩。
賴昌一看,心裏頓時“咯噔”的一下。
陸錦惜一雙秋水似的眼眸看著他,眸裏竟然染上了幾分玩味,好像在期待著什麽。
青玉筆山,被手指勾著,轉了一圈。
聲音裏藏著一點不真切的笑意,跟天上的雲一樣捉不。
“賴管事你再算算。”
“別著急。”
“這回你要再錯了,這東西往哪裏招呼,我可也不知道了。”
賴昌聽了,再一看手裏筆山,簡直嚇得頭皮一炸!
這架勢……
他要再敢算錯一次,鐵定朝自己腦門兒上招呼啊!
可問題是,他本不知道自己哪裏算錯了!
總不能他沒克扣的也算進去吧?
賴昌著手,扯了袖子著臉上的冷汗,使勁兒地搜腸刮肚,絞盡腦地想著,一沒留神間,目朝下一落……
滿地的青瓷碎片。
摔碎了之後,白得渾濁的瓷胎斷麵就了出來,深青的釉質上偶有幾個覆蓋著的小黑點。
這……
這碎片!
他眼珠子都要上去了。
三十文的瓷,也不至於這麽差啊!
那真真是電石火的一瞬間!
賴昌腦子裏立刻就炸開了,沒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個孫子養的!小王八羔子都敢手!簡直坑到老子上來了!”
他的確是負責采買,也的確是以次充好了,可也不敢把一錢銀子的件兒買個幾文的糊弄人啊!
東西買回來,他是看著的。
可去送東西的,都是那些個小廝啊!
一開始賴昌是隔得遠,本沒看見陸錦惜手裏那青瓷茶盞,是什麽況。如今在他麵前摔碎了,他才看了個明白。
這就是個撐死了十文錢的件兒!
難怪二說他“算錯賬”。
這他娘刨去他自己吞掉的那一筆,都還差著一截兒銀子呢!
擺明了是送東西的那幾個王八蛋,連充好的“次品”都給順了,換上了“更次”的!
府裏這種一層層剝下來的事不見。
賴昌也不是傻子,見得多了。
剛才他是沒想到這一層去,現在看這“次”得離譜的東西,還有什麽不明白?
賴昌滿心都是憤怒,抬起頭來,就想要跟陸錦惜陳,可待對上陸錦惜那打量的目,立時就打了個激靈!
壞了……
剛才他口不擇言了!
就像是被人澆了盆涼水一樣,賴昌一下就熄了火,肩膀脖子一,聲音小了下來:“二恕罪,小的、小的剛才……”
陸錦惜挑眉,口氣冷淡:“知道哪裏算錯了?”
“知、知道了。”
賴昌裏發苦,一開始那還想糊弄陸錦惜的想法,早扔到爪哇國裏去了。
“這青瓷小蓋鍾,頂多十文錢一隻。都是小的辦事糊塗……”
哼。
還不算是特別廢。
陸錦惜隨手就把筆山扔回了幾上,“哐當”地一聲:“我還當要把這邊角料破筆山扔你頭上,你才能明白過來呢。”
真是要扔他頭上的!
賴昌嚇得一抖,都不敢說話了。
陸錦惜隻一聲冷笑:“真當你平日做過的手腳,我都看不出來嗎?隻是但凡撥下去的銀錢,都是預留了多的,防備著不夠。隻要你會采買,讓你吃了那剩下的一口,我也隻當沒看見。”
一涼氣,直接竄了上來。
賴昌已經傻了。
左下首的薛廷之,更是意外極了。
他原以為……
該是個眼底不沙子的。
可眼下這一番話,竟與當年薛況教過他的,不謀而合!
他克製地收斂著自己的目。
可陸錦惜依舊發現了。
側頭看了他一眼,眼底出幾分奇異的神來,毫不避諱,仿佛在打量他,可很快又收了回去。
水至清則無魚。
天下都是這個道理。
曆朝曆代,也都沒有絕對的“廉政”。所以陸錦惜自有自己做事的法子,也有自己的規矩——
“一句話。”
“我默許的,你才能貪;”
“我不許的,即便一個銅板,你吃進去,也得原樣給我吐出來!”
口氣裏,已帶了幾分森然。
陸錦惜重新看向了賴昌:“以次充好,是你豬油蒙心;但下麵人又玩了一次梁換柱把戲,還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就是你廢瞎了眼!”
賴昌這會兒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即便是被罵個狗淋頭,罵翻了祖宗十八代,也絕不還口!
他這種戰戰兢兢的模樣,陸錦惜上輩子已經看過了太多,甚至能默寫下每一個變化的流程……
畢竟理過太多了。
甚至,有些視覺疲勞。
這一刻,陸錦惜其實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不耐煩。
乏味。
厭倦。
有的人喜歡一不變,有的人卻喜歡新鮮。
陸錦惜很不幸,是後者。
上輩子有事業撐著,所以可以強忍不耐,完地把這種流程重複貫徹過上百遍,可如今……
竟隻想對賴昌說:你貪多貪多。
這覺,突如其來,妙得很。
陸錦惜看著賴昌,竟詭異地覺得他順眼起來,一時沒忍住,心裏一樂。
當然,也不會把心裏話說出來。
隻是開口時,已掛了春風般和煦的微笑,好似十裏豔天:“賴管事到底伺候過大將軍,沒功勞也有苦勞。所以我免了你的罰,其他人你該理的都理掉。若晚間還沒妥當,那隻好請你,把鋪蓋卷好,趁早滾了。”
……
這一刻,賴昌腦子裏,一片的恍惚。
他甚至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告退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走出來的。
他隻知道,腳步停下,意識恢複的時候,他左手左腳在前,右手右腳在後,已站在了大公子院落的大門外。
回頭一看,門口兩個年輕的小廝,正用怪異而擔心的目看著他。
院那屋裏,約有笑聲傳來。
是陸錦惜。
還坐在窗前那炕沿上,靠著深檀的引枕,到底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我剛才看著,是很嚇人麽?”
賴昌剛才竟語無倫次,同手同腳走出去,讓想起來都能樂半天!
薛廷之在左下首,正襟危坐。
聽見陸錦惜這話,他便知道是問他的。
可是……
嚇人?
他的目,從彎月似的眉眼上掠過,也從漾著笑意的角掠過,心底得出的結論,卻與“嚇人”完全相反。
這一刻,的容貌,竟能與他的母後匹敵。
甚至……
連心思也不差。
都是克扣貪墨了東西,賴昌免於罰,還能去懲罰那些犯錯的下人,看似很幸運;可實際上……
被懲罰的和沒有懲罰的其他下人,都會對賴昌不滿。
同罪不同罰,最容易引起不平。
罰的也許以為自己當了不罰者的替罪羊,也許以為是更高位者偏心。他們的怨恨,不會落到高位者上,隻會落到距離他們近的、且同樣該罰的人上。
薛廷之的記,其實不差。
他還約記得,那一年的夏天,他母後,也是這麽輕輕地饒過了新封的衛昭儀,的堂妹。
那時,衛昭儀恩戴德。也許以為,皇後堂姐厚待自家人,所以饒。
可僅僅一個月後,就進了冷宮。
是邊的宮人,揭舉行巫蠱,意圖咒害德皇貴妃。
薛廷之不知道,在冷宮裏,這一位昔日的寵妃,是不是能想明白自己栽在誰的手裏……
不過,興許想不明白,會開心一些。
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地了一下,又靜止下來。
薛廷之的目,很克製,小心而謹慎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鋒銳,掩住了自己心裏的利刃——
因為他忽然發現,眼前這一位嫡母,是能做皇後的。
論心機……
一點不比他出衛氏的母後遜。
若殺儆的是他這隻“猴”,他想,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掌控……
也許他得換個想法了。
慢慢垂了眼眸,薛廷之沒有與陸錦惜對視。
他斟酌了片刻,開口說的話,卻與心中所想,截然不同,唯有話中的恭敬不變:
“您素日仁善,並未在這些小事上追究。今日驟然發難,賴管事被您嚇著,也不算什麽大事。他想必憂心自己前路,所以手足無措、心神恍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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