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將軍夫人請安了,您也是位難得的稀客呢。令尊陸大人也一早來了,這會兒正在書房裏與我家大人敘話,一會兒小人命人幫您通傳一聲。”
陸大人……
那就是陸氏的父親了。
陸錦惜來之前就想過,勢必是要撞見的,所以也沒驚訝,反倒謝過了這位八麵玲瓏的大管家:“那可真是有勞您了,我來也正想見上一見的。這是今日的禮單。”
說著,也人呈上來。
一份禮單,並著兩隻錦盒,一隻狹長,一看便知道裏麵裝的是玉如意之類吉祥的東西,另一隻卻是一隻四四方方的盒子。
萬保常不怎麽敢打量陸錦惜,即便知道有驚人的貌,卻也隻低垂了眉眼,接過了這一份禮單。
目,順著從旁邊人捧過去的錦盒上一掃而過。
在瞧見錦盒前麵那特殊的銅鎖之時,他眼皮猛地了一下,險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八枚狹長的葉片向著八個方向舒展開去,乃是藥鋪裏常見的“天南星”的葉冠形狀,中心才是一扭就能開的鎖頭。
這樣的錦盒,這個形製的鎖頭,隻有外城東那一家回生堂醫館才有啊!
當初,老太師顧承謙那老寒的病,總上下折騰。
即便是皇上派了太醫院幾位號稱“藥到病除”的名醫下來,也愣是沒看好,天氣一冷,照舊疼得鑽心,每每總在屋冷汗淋漓。
他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又怎麽得起這樣的折磨?
萬保常曾帶著府裏上下的仆役,聯係遍了大江南北的杏林聖手,一一給老太師看診過,都束手無策。
最終千方百計,求到回生堂去。
一開始,是苦口婆心,希能打這一位脾氣古怪的老大夫。
誰料想,人家直接一個白眼翻過來,就趕他們走,見他們不走,差點就拿搗藥杵扔他們。
後來他們想吧,講理不,不如破罐子破摔,給金銀,許高厚來,要什麽給什麽,甚至大冬日裏頭,一群人都給他跪到回生堂門口了,隻求著張遠誌能心一些,為老太師看診一回。
結果,回應他們的隻是鬼手張一盆溫熱的洗腳水……
那一味兒,萬保常這輩子都忘不了。
如今見著這早已烙印在心底,恨了好幾年的天南星紋鎖,他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眼見著那個不懂事的小廝就要將這錦盒與諸多的錦盒放在一起,萬保常竟然失態一般大起來:“糊塗東西!那也是能放的嗎?”
這陡然來的一聲,著實震驚了不人。
就連遞過了禮單,已經被人引著要向大門去的陸錦惜和永寧長公主,都嚇了一跳。
這時候,萬保常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咳嗽了一聲,卻向周圍道:“不妨事,不妨事,教訓不懂事的下人呢。”
眾人雖奇怪,卻也不好多問什麽。
永寧長公主倒是瞧了一眼那盒子,出了然的笑意,攜了陸錦惜進門,繞過前頭影壁。
“你倒是真本事。要知道,顧太師這疾,十三年也沒請來鬼手張。”
十三年?
陸錦惜頓時錯愕,隻覺得鬼手張脾氣雖不好,可大戶人家請他也不是不去看的,隻是上抱怨多一些罷了。
顧太師在朝中位高權重,卻也是個為民的好。
朝野上下,外百姓,提起之時,多有稱讚之言,鬼手張連將軍府都治,對著顧太師,也不至於十三年不搭理吧?
原本還以為,太師府是沒請過。
倒沒想到,是請了鬼手張,人家不去。
可醫者仁心……
陸錦惜皺了眉頭:“鬼手張……不至於如此吧?”
“誰知道呢?”
永寧長公主搖了搖頭。
“反正人人都說,勢必是太師府有事得罪過他。此人醫雖高,偏偏是個睚眥必報的,好像曾放言說,顧太師早年推的‘攤丁畝’死了他家兩口人,所以即便是老太師疼死,他也不會去醫。還說‘疼起來怕什麽,隻要半條命罷了’。”
攤丁畝,乃是對底層務農的老百姓有好的法令啊。
陸錦惜這一點還是知道的。
這個也不至於就死了誰吧?占著田地多的,才會多納丁銀,且也不是納不起。
“張老大夫,會不會隻是不想治,隨意編的借口?”
聽著,怎麽覺得那麽不走心呢?
永寧長公主隻能歎氣:“管他是不是編的,反正跟顧太師不對付就是了。你如今竟然有本事從他那裏求來了藥,可算是破天荒的頭一遭,還是你有本事……”
永寧長公主這一路上都誇了好幾回了。
陸錦惜不由得思考自己這件事到底是辦得好了,還是過了,隻能道:“偶然一個念罷了,還是您指點的。但願老太師用了藥,能有些起吧。”
說完,卻想起了潘全兒。
這一樁事,倒多賴了他後頭的使力。
一開始鬼手張可不也是不願意給的嗎?
這樣艱難的事,太師府沒辦,他一個沒地位沒份的下人,竟給辦妥了。想起來,多有些不可思議。
陸錦惜琢磨,若他是真憑本事打的鬼手張,倒還要高看他一眼。隻是之前沒來得及細問況,是以如今倒不知道更的細節。
心裏轉著念頭,也不再說話,隻陪著永寧長公主往裏去。
永寧長公主時素來與朝中員們打道,卻並不去後園招待客的地方,而是就在前廳。是以到了岔路口便與分開,隻道:“你放寬了心去赴宴。一會兒肯定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到時候我們也來,你可留意留意,看看那有沒有看得上眼喜歡的。另一則,若出什麽事,也隻管遣人來前頭回我便是。”
陸錦惜聽得汗。
這是要借著看戲的機會,“下家”?
不好回應,隻能應了聲,謝過了,才由另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領了後園。
府門口,卻依舊人來人往。
失態的大管家萬保常,這會兒早反應了過來,隻代下人把那盒子單獨放到了一旁,自己上去打開看了。
裏頭的一應藥方並著幾副藥,甚至醫囑都在。
這字跡,狂草一塌糊塗,一看就是那個他喝過洗腳水的鬼手張啊!
一時之間,萬保常隻覺得自己一顆老心都跟著跳了起來,著這醫囑就忍不住想要撕碎了,像是撕碎那王八蛋鬼手張的臉一樣!
又是痛恨,又是歡喜!
這覺,真是複雜得沒邊兒了。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隻道:“我得帶著去見一回老爺。門口接應客人的一應事宜,你們先管著,再去請裏頭白保勝管家來著,趕的!”
說完,他也不看幾個下人是什麽反應,便捧了這錦盒,一路了前院,順著抄手遊廊,跑得一顆老心都跳了起來,終於到了當朝一品太師顧承謙的書房外頭。
顧承謙已年近花甲,兩鬢斑白,傳了一錦緞圓領袍,正坐在書房靠牆的椅子上,與如今的禮部尚書兼閣學士陸九齡喝茶敘話。
兩人是幾十年的同窗好友,同科進士,雖職有差,可曆來關係極好。
打從那一夜自大昭寺回來,顧承謙的便疼得下不了地,連上朝都不能夠了,隻好跟慶安帝告了假,在府裏好生將養。
這幾日天氣轉暖了,他的好像也好了不。
眼見著外麵的雪,一點點地消無了蹤跡,連帶著心似乎也開始有一些變化。
隻是顧承謙到底也說不出,算好,還是壞。
大昭寺上覺遠方丈傳下來的消息,他是一清二楚,更知道有無數的眼睛,在雪翠頂。
可又能怎麽樣?
他這個當父親的,到底也隻能跟所有的外人一樣,在不確定的答案裏,忐忑,輾轉,期待,甚至……
恐懼。
“顧大人?顧大人?”
正與顧承謙說著話的陸九齡,已是見他出神,終於還是喊了兩聲。
顧承謙的目,這才從窗外那鑽出枝頭的小小海棠花苞上收回來,歎了口氣:“老了,又出神了。陸兄,你方才問我什麽?”
“沒問你什麽。”
陸九齡見他一個五十幾的人,竟比外頭風燭殘年的老人更人唏噓,也是五味雜陳,想起自己那在將軍府過千般萬般委屈的兒來,心裏五味陳雜。
他隻道:“是外頭萬管家,說是求見您。”
萬保常?
顧承謙恢複過來的模樣,已是鎮定自若了,隻是一手扶著自己的膝蓋,一手搭在紫檀木嵌琺瑯扶手椅的扶手上,蒼老的聲音笑起來:“原是他來了,不好好招待客人,倒來見我。傳他進來吧。”
外頭候久了的萬保常,這才躬進來,給行了個禮,把手中的錦盒捧起來,稟道:“老爺,今日將軍府大將軍夫人送來一份給您的壽辰賀禮,是從回生堂來的驅寒除止痛藥方,還請您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