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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閑涼》 2.第002章 陸錦惜

大昭寺是前朝的老寺了,一座山門高高大大,灰白的石質上刻著斑駁的歲月痕跡。離地很近的地方,還有約的苔痕。

陸錦惜就這麽看著,有些恍惚。

寺裏的知客僧早得了消息,此刻都候在山門前。

出來,他們極為有禮地低垂了頭,躬道把人往裏麵讓:“一應祭品已經備好,夫人請進。”

“有勞了。”

一時回神,略有錯愕,陸錦惜收回了目,轉向眼前,看了他們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微微一笑,道了聲謝。

說到底,還是不大習慣現在這份。

好端端地一覺睡醒,就從隻創業失敗的可憐蟲,變了險些病死在榻上的將軍府寡婦。

命運待真是不“薄”,從一個火坑穿到一口油鍋。

幸好老天爺沒打算真的搞死,纏綿了小半月,病總算開始好了。

在這段時間裏,陸錦惜豎著耳朵,充分地利用機會,把將軍府上上下下了解了個遍。

仔細地分析了原境,為其設計了病愈後,種種合乎常理的反應。

除了伺候的丫鬟白鷺老嘀咕,覺得好像強勢通達了許多之外,好像也沒人懷疑什麽。

其實哪裏是強勢通達?

不過就是舍不得吃虧。

沒辦法。

陸錦惜創業從商,慣於打細算,生怕就陷不敷出的爛賬裏。

跟場麵上那些王八羔子槍舌戰,養得一刁鑽脾氣。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生存技能一級練。栽了幾回買夠教訓之後,便再沒吃過一次虧。

穿來之後,本難移。

要偽裝出陸氏原本的溫婉善良來,對來說,雖不算是什麽難事,可以陸氏如今的境……

實在已容不得再扮演一隻小白兔。

想到這裏,便想到將軍府的況,陸錦惜心裏歎了口氣,暗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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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麵上,半點異樣瞧不出,微一垂首,便要步寺門。

沒想到,前腳才抬起來,還沒等著地,背後就傳來一聲驚惶的呼喊:“夫、夫人!”

陸錦惜眼皮一跳。

聽出來,這是潘全兒的聲音,平日在府裏奔走,是個腳麻利的。

一看,果真是他。

潘全兒穿一青綃直綴,大冷天裏跑得滿頭是汗,一張臉通紅,裏呼呼地冒著白氣。

來到陸錦惜跟前兒約莫兩丈遠的地方,他就沒敢再進,一彎跪下了,頭磕在地上:“夫夫人,小、小爺、他又,呼呼,又……”

得,這回連著角都了一下。

陸錦惜知道肯定不是好消息,收了步站定,不疾不徐道:“起來,氣兒勻了再說。”

才下過雪,山門前這一塊地雖已經被僧人們清掃幹淨,可也凍得厲害。

潘全兒知道這是憐憫他們下人,才起來回話,心中念,不含糊地謝了恩,才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啟稟夫人,今日下午,小爺去學塾裏念書的時候,把、把隔壁羅二公子給打了,傷了人胳膊,出了見了紅。”

“……”

滿地寂靜。

將軍府隨同出行的下人全都唬得倒吸一口涼氣!

隔壁羅二公子,那可是英國公府世子的嫡次子!

這……

這好端端地怎麽就把人打了一頓?!

還出見紅了?!

站在陸錦惜邊的白鷺,更是嚇得一抖,一張小臉霎時就白了。

隨同著眾人,都下意識地去看陸錦惜。

沒想到,陸錦惜紋,兩手也揣在手籠裏,尚算鎮定。

薛遲便是原陸氏在丈夫薛況死後生下的孩子。

因是大將軍唯一的嫡子,又早年喪父,所以府裏上下格外溺,便養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子,聽聞素橫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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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來之後,一直在病中。

一則怕自己在孩子麵前陷,二則怕過了病氣給孩子。所以陸氏的子都不曾見過。

乍聽潘全兒說薛遲,還道這一位小祖宗被人怎麽了,沒想到是他把人怎麽了。

話裏沒提薛遲,便應該是他沒大礙。

所以,陸錦惜反倒鬆了一口氣,也不問自己那便宜兒子揍人的前因後果,隻問:“羅二公子沒傷到頭吧?”

潘全兒搖頭:“應該沒有,頭上沒傷,就上……那啥了一些……不過也還沒請大夫看過……”

所以,傷沒傷到其實不好說。

“大夫請了嗎?”

先前展開的眉頭,終於微微皺了一下,陸錦惜又問了第二句。

“呃?”

潘全兒一愣,似乎是沒想到陸錦惜一下問這個。

他又搖頭:“人一出事,就被英國公府的人接走了,去外麵請了大夫。”

“那就是咱們沒請?”

陸錦惜長長的眼睫垂著,在下眼瞼上投下了一片濃重的影。

的聲音,還以往一樣的音,可給人的覺,卻截然不同。

聽上去很平淡,但並不溫

一陣風吹來,潘全兒不由得打了個,回道:“小的走的時候,咱府裏還沒請。”

府裏主事的就是陸錦惜。

若是那二房的長公主嬸嬸在,這事兒當能妥帖地理了。

隻是今晨長公主宮給太後請安,又留了在宮中用飯,一時半會兒怕回不來。

至於府裏其他人……

陸錦惜心裏輕哼一聲,不落井下石瞎添都是好的了。

手籠裏的兔,暖暖和和地。

看一眼外頭這天寒地凍的,終究還是沒把手拿出來。

略一思量,陸錦惜搭了眼簾,麵上一派溫婉,聲音卻不容置疑。

“你即刻回去,過城門的時候,跟九門提督劉大人借幾個人。到城東回生堂,把鬼手張‘請’去英國公府,好生給他家那孩子看看。另外跟他們說,已經派人來大昭寺通知我,很快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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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全兒一聽,差點嚇得跪下去。

九門提督劉大人乃是大將軍舊部,忠心耿耿,為人又極豪爽。若聽是薛府借人,別說是幾個,就調一個營都是不眨眼的事兒!

鬼手張那倒黴催的老家夥……

潘全兒心裏給他點上了一排白蠟燭,上忙不迭地應聲:“小的明白,這就去辦!”

陸錦惜點了點頭。

潘全兒於是飛快地退了走,一溜煙朝著山下跑,直接上先前扔在路邊的快馬,趕慢趕,揚鞭而去。

山門前,知客僧們都知道是將軍府那寶貝疙瘩出了事,也就沒吭聲。

陸錦惜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便回轉,又朝寺門裏走。

白鷺詫異道:“您不是說立刻回嗎?”

這腦袋瓜子,不頂用啊。

也就是場麵話一說罷了,至於回不回,那誰知道?

陸錦惜搖了搖頭,隻道:“來都來了。上炷香再走,也耽擱不了多久。”

著,這一位埋骨沙場的大將軍,雖怎麽也不算是個好丈夫,可在陸氏心底,應該占了很要的位置。

書架上,匣子裏,的都是一封封從邊關傳來的捷報,不知看過了多次,又過了多回。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夢醒枕,良人不再。

陸錦惜是個局外人,與這一位英年早逝的“夫君”更是素不相識,可憐惜陸氏一片癡與付出。

便當是代上一炷香,念兩句經吧。

兩手依舊揣在手籠裏,陸錦惜老神在在,向走去。

隻是在走出去幾步之後,腳步頓了一下,側頭向左邊山道拐角看去。

那兩個人還在。

先前下轎的時候就看見了。

一個是年紀老邁的和尚,披著袈^裟,應該是寺裏德高重的僧人;另一個則是穿藏藍長袍、披著玄黑大氅的男子,倒一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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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這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他們都沒過來。

將軍府的人行事向來沒什麽忌,別人卻會主避嫌。

陸錦惜不認得他們,隻約略猜到他們為什麽站在那邊,按理說該生出幾分好

可是……

兩道柳葉細眉,微微地攏了起來。

陸錦惜覺得,披著大氅的那位,眼神實在是太通太明澈,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似的,偏偏半點波都沒有,著實讓人不舒服。

遇到了人嗎?

心裏慢慢想著,可沒陸氏的記憶,也沒聽丫鬟們提起過,這會兒當然分辨不清。

於是淡淡收回了目,隻當什麽事都沒發生,款步了寺

白鷺等人也連忙跟了進去。

山門前很快就空了下來,幾名轎夫找了還算幹淨的臺階坐了下來,在外麵等待。

那頂青帷小轎,就安安靜靜停在山門空地上。

顧覺非鎖著的眉頭,此刻終於慢慢展開了。

到這一位將軍府掌事夫人轉頭來,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已經從對方那一雙眼裏,瞧出了古怪何在。

他從衛儀口中得知的那個陸錦惜,溫婉懦弱,凡事不與人爭。

小心思一概沒有,拿人完全不會。

恩威並施?

衛儀說,這從不會有,隻有爛好心,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聽爹的話,好歹嫁了薛況。

可是顧覺非方才所見的陸錦惜,理起突如其來的棘手事時,統共也就五句話,恤下人,思維縝,沒有一句廢話,句句掐了要害。

而且……

膽子很大。

從頭到尾,那一雙手,就沒從暖和的手籠裏拿出來過。

這證明,半點不驚惶,甚至鎮定得令人發指。

六年時間……

昔日被衛儀譏諷,“著急了連人都不會咬的兔子陸錦惜”,都完全改換了個模樣,換了芯子似的。

京城裏,又該發生了多他不知道的事?

站在這山道的盡頭,顧覺非看見了旁邊矮樹上垂下的枝條,上麵還有片幹枯的樹葉。

這是前幾年寺裏種下的樹,名為“君遷子”。

其果實,味甘、涼,能藥,可解除痰,清熱解毒。

出手去,把那一片孤零零的樹葉摘了,手指慢慢從樹葉背麵那清晰的葉脈上,一點點碾過。

它們就像是樹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老邁了,卻深深劃在他溫熱的指腹。

覺遠和尚看著他。

這一隻手,是寫過錦繡文章、作過縱橫策論的手。

他沒問他剛才看陸錦惜那麽久是要幹什麽,隻掃一眼那一片半黃的君遷子樹葉,心下了然:“準備何時下山?”

顧覺非掐著枯葉,負了手,有些複雜地一笑,聲音低沉而喑啞:“等山上的雪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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