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上接到捧花後不久,敏希遇見了現在的友。
倪悅,江城大學經管係教授,從英國回來不久,與敏希同歲,出生書香世家,父母都是教授。一米七的個頭,比敏希稍微高些,麵容清麗,喜歡穿淺偏素類,笑的時候兩頰會浮起淺淺的梨渦。
兩人是在一次流活上認識的。
敏希站在長廊前,仰頭觀賞一幅眾畫家的作品,了神,未察覺邊有人靠近,隻聽到耳畔傳來輕的聲。
“你也喜歡這幅畫嗎?”
轉頭,迎上人含笑的目,微微一怔,腦中啪地閃過火花,下意識點頭。
那倪悅穿了件祖母綠v領半袖衫,一條白直筒長,黑發垂肩,上帶著書卷氣。
認識兩年後,們往了。
一周年紀念日,敏希和友去南部某城市旅遊。當地最著名的景點是溶和鍾石,適逢淡季,遊客不那麽多,很適合慢節奏遊覽。
因來自日本和韓國的遊客偏多,景區大大的指示牌上除中英雙語注釋外,另增加了日文和韓文,隨可見日韓兩國來的旅行團。
青山連綿起伏,寬闊的江水從山穀中穿流而過,四周霧氣繚繞,仿若仙境。當地向導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景觀古跡,言語間滿是自豪。
下了車,敏希牽住友的手。
地表溫度三十六,燥熱如火爐,進溶那瞬間,一涼氣迎麵撲來,寒意直往孔裏鑽,冷熱織。
溶修建有棧道和石階,窄僅可供兩人並肩而行,遍布千奇百怪的石頭,石從頂部垂落下來,而地麵又有許多尖銳的石筍拔地而起,長長短短,疏疏,在五六的燈映照下愈顯得奇異瑰麗。
棧道兩旁立著大大的石柱,上麵布滿複雜的然花紋,十分神奇。
敏希牽著友,跟向導,後麵有個日本旅行團,導遊帶著擴音用日語講解,聲音清清楚楚傳耳朵裏。
走到溶中心,燈變為七彩,如眾星拱月般環繞著巨大的擎柱,宏偉壯觀。
看到有幾個遊客在拍照,倪悅鬆開敏希的手,笑著:“幫我拍張照片。”
走到燈不那麽刺眼的側麵,隨意站著。敏希舉起手機,稍微調整了下角度,給連拍幾張。
拍完,倪悅衝敏希揮了揮手,指著石柱側麵:“我去那邊看看還有沒有可以拍的角度。”轉扶著圍欄走。
敏希笑著應了聲好,低頭看照片,突然被什麽蹭了一下,偏了偏頭,就看到一個姑娘被絆倒在自己腳邊。
“泉!”旁邊人聲驚呼,連忙把孩子扶起來,“沒事吧?”
嗓音溫而輕細,的是日語,很悉。
敏希形微震,愣愣地看著眼前母,腦海中立時浮現起一道人影。那人牽著孩子站起來,裏著對不起,一抬眸,聲音就卡在了嚨裏。
目匯,無聲對視。
敏希以為,那一次離別即是永遠,將沙紀連同過往一並抹去,今後再不會相見。
近四十歲的年紀,沙紀眼尾又添了一道細紋,看上去憔悴了許多,原本眉眼間還有些笑意,在看到敏希這一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訝然,驚喜,落寞
“敏希?”了,喊出許久未口卻仍舊悉的名字,眼裏綻開笑容,“好巧啊。”
敏希默然著,沒話,隻禮貌地點了下頭,心底未被激起毫漣漪。
方才對視那瞬間,敏希有些忐忑,怕自己沒能忘記所有,怕那顆心產生哪怕半分悸,而此刻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放下了。
心底傷疤愈合了。
再遇見故人也不過是一句“好巧”。
“你——”沙紀還想什麽,忽然聽見前麵有人喊了聲“敏希”,下意識過去,看到石柱邊旁一個穿藍子的人朝這邊揮手。
那人先是喊了聲,而後一頓,往這邊走過來。
沙紀看著人一步步靠近,心倏地跳得飛快,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勒得無法呼吸。
“敏希?”倪悅挽住友的胳膊,好奇地看了眼沙紀,“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敏希不假思索道。
沙紀了兒的手。
“媽媽,痛”姑娘皺起眉。
連忙鬆開,低眸看向兒。
“那邊有塊紀念碑,我們過去拍一張。”倪悅沒多想,挽著敏希往石柱往另一側去。
沙紀猛然抬頭,想喊住,張開卻被凍住,視線裏那人毫無留地轉,出胳膊,攬著旁人的肩
中午吃飯,敏希和友回酒店,開了一個包間。
徒步遊覽極其耗費力,兩人又累又,菜品逐一被端上來,幾乎都了盤,隻剩下白灼基圍蝦留到最後,當做零食。
蝦的個頭大適中,質鮮,倪悅素來很喜歡吃,為此,敏希練就了一手剝蝦的好技藝,掐頭去尾拔隻用五秒,沒多會兒就剝了滿滿一盤子。
“你先吃,我去洗手。”
“等你回來吃。”
倪悅用崇拜的目看著敏希,自己剝蝦不得章法,無論試多次都不練,總弄得滿手都是。敏希比有賦,剝幾次便練了,技藝爐火純青。
可不知道,很久以前,敏希就已經掌握了快速剝蝦的技能。
所以,才能適應得那麽快。
廁所在大廳另一頭,須得穿過中間數十張圓桌,旺季的時候,每到飯點圓桌都坐滿了人,多為旅行團。而現在是淡季,隻有寥寥幾張圓桌前坐了人,都是旅行團,其中一麵旗幟寫著日文。
經過時,敏希側頭看了看,一眼就見坐在圓桌一角的沙紀,正給兒夾菜,眼角眉梢盡是溫笑意。
收回目,步子沒停,去廁所洗幹淨手,出來繞了個圈,避開那桌回包間。
吃完飯,兩人回房間睡了一會兒。兩點半起床出發去碼頭,乘船遊江。
江麵清澈如鏡子,倒映出兩旁連綿起伏的山廓,遊船緩緩行駛在江中心,尾部拖出細長雪白的浪花。人間仙境,宛如畫中遊。
倪悅喜歡拍照,一路來拍了不,但兩岸景大致相同,除了青山便是綠水,很快便膩味了。走到甲板上,從後麵抱住敏希,旁若無人地親吻臉頰。
人到中年,早已不如年輕時那般富有激,更多的時候,彼此間像是互相陪伴著,以細水長流的滋潤餘生。
敏希偏了偏頭,捉住腰間的手,笑:“當心被其他遊客看見了。”
“那又怎樣。”倪悅不在乎,著脖子去夠。
們都厭倦了心翼翼的日子。
出門在外,無人認識,想怎樣便怎樣。
江上行駛了約莫半時,遊船停在另一邊的碼頭,又是一景點,零零散散幾個人依次下船。
不遠商店裏有賣當地特的冰激淩,倪悅拉了拉敏希的手,問:“吃冰激淩嗎?我去買。”話間,嚨一下,咽了口水。
敏希看著,噗嗤一聲笑出來,點點頭。
明明是自己想吃。
商店門口在排隊,人不多,但也要一會兒。敏希了眼友的背影,角又不自揚起來,找了個涼地方坐下,休息著等。
“嗚嗚嗚嗚”
花圃邊傳來一陣哭聲,敏希下意識抬頭,看到一個的孩在那邊徘徊,服和背影都有些麵。
孩約莫八|九歲,穿一條碎花連,頭戴白草帽,背著柴犬雙肩包,可蘿莉的模樣。在花圃邊徘徊,邊哭邊四張,裏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一轉,布滿淚痕的臉撞敏希視線裏。
泉?
敏希一怔,起左右看了看,沒瞧見沙紀的影子,聽著孩的哭聲,心裏忽而有種不好的預,雙不控地走過去。
“朋友,你泉是嗎?”明知故問,一口流利的日語。
孩睜大了眼睛,水洗過的瞳仁幽黑亮,遲疑地點了點頭:“你怎麽知道”完一頓,“阿姨,你也是日本人嗎?”
看著,敏希心裏再無半分怨氣,隻不自笑起來,搖頭道:“不是。你媽媽呢?”
當年有多恨這個孩子啊
姑娘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淚,嗓音的:“不知道不見了”
母倆是來這邊坐船的,大家都在休息室等船,想上廁所,就按媽媽的方向去。可是廁所有兩個口,一前一後,長得一樣,不懂中文,方向奇差,出來就沒找見原路。
顧不上漂亮阿姨是不是壞人,泉一五一十出來,想,既然阿姨會講的母語,就應該能幫助吧?
而且,這個阿姨好麵。
不止上午在溶裏見過,似乎以前也見過,隻是不太能想起來
聽孩子噎噎地完,敏希蹙起眉,轉頭看了眼商店方向。倪悅仍在排隊,快到了。思慮片刻,牽起孩的手,:“我知道怎麽回去,走吧,我送你。”
姑娘很乖,聽話跟著走。
休息室並不遠,與花圃這邊僅一牆之隔,但是路有些彎繞,對於方向不好的人來,的確很容易迷路,更何況是個看不懂指示牌的孩。
裏麵人不多,隻有一個團。
敏希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的沙紀。
那人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無所察覺,神恬淡愜意。敏希還沒來得及喊,孩掙了手,跑過去:“媽媽!”
沙紀聞聲抬頭,茫然地看著兒,“怎麽了,泉?”
“我剛才上完廁所迷路了。”孩聲,抬手指向門口,“是那個阿姨送我過來的。”
沙紀目順著兒的手過去。
四目相對。
激的在口橫衝直撞,霎時沸騰,猛地站起來,卻見門口那人轉往外走,連忙追過去,一把攥住人手腕。
“敏希!”
下一秒,的手被掰開。
敏希往後退了半步,瞳孔裏映出一雙泛紅的眼睛,湧到邊不善的話又咽了回去,微微皺眉,淡聲道:“出門看好孩子。”
“謝謝。”沙紀哽咽道,控製不住肩膀發抖。
敏希轉走。
“這幾年你還好嗎?”
背後的聲音如荊棘藤蔓,束縛住腳,不得彈。心如止水,漫不經心應了句:“好的。最近休假,帶朋友出來玩。”
“你有朋友了?”
“嗯。”
沙紀形一震,手心攥邊,平的布料被掐出了褶皺。
再也不出話,發不出任何聲音,僵直的脊背陡然塌陷下來,眼睜睜看著那人一步一步遠去,直至消失在牆邊拐角
二十年後。
寂靜的病房裏,目一片雪白,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藥水味。
老人躺在床上,費勁地著氣,眼皮半闔,在被子外麵的手幹瘦如枯樹枝。即使戴著氧氣麵罩,也好似不過氣了,死神的手扼住了脖子,再不能多留一刻。
看到了許許多多逝去的親人,看到一條漆黑沒有盡頭的路。
還看到腦海裏始終留存的臉孔。
老人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像是在喊什麽,可惜無法出完整的話。
覺很累。
想睡了。
睡著,就再也不想醒來了。
閉上眼。
最後幾分鍾,大腦回返照般閃過破碎的畫麵,有開心的事,難過的事,還有後悔的事——
【如果你願意,就跟我回中國,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就再也不聯係。】
後悔了。
哪怕丟掉自尊,丟掉骨氣,都不想再丟掉那個人。可是錯過了,無法後悔,離別便是永遠,終究沒有抓住最後的機會,失去了。
願意啊
心電圖機的波紋變一條直線。
瞪著眼睛,張得大大的,瞳孔卻散了。
幾後,江口泉在家整理母親的,翻出來一個上著鎖的箱子,鑰匙就放在母親的梳妝臺屜裏。
打開箱子,裏麵裝著厚厚一遝照片,幾張字條,以及一些玩意兒。
照片上是兩個年輕人。
擁抱的,親吻的,眉目含,
泉認得,一個是母親,一個是
麵,卻想不起來。
作者有話要: 末尾部分靈來自評論區的可(唔不記得名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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