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時,許和李老一人抓起了一只手診起脈來。
李老稍稍有些錯愕地瞥了一眼許,然后便迅速靜心診脈。
許現在的脈診也相當不錯,只是這次他一上手,眉頭就是一皺,這個脈象與他以往診斷的都不一樣。
脈象如麻雀啄米之狀,脈跳三五下之后,忽然又停了下來,良久都不復跳!
這是雀啄脈!
許心中一沉,這是七怪脈之一的雀啄脈。
這還是許第一次接到這種脈象,之前在醫練習室里跟梁老學習脈診的時候,學的都是四季平脈,并沒有診過病脈。
這種九死一生的絕脈,他是第一次診斷到。
雀啄脈主證脾臟氣絕,多見于嚴重心臟質病變。
許再診,發現在雀啄脈之外還有屋脈。
又是一個七怪脈。
如屋滴水,許久只滴一滴,間歇時間不勻,脈來十分緩慢。
許心中暗道糟糕,雀啄屋,患者不會胃氣已絕了吧,人有胃氣則生,人無胃氣則死。
只是患者脈來極其緩慢又極其散,許短時也難以判斷。
此時,李老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若是寸口脈難憑,當尊前人經驗,按其下三部診斷趺、太溪、太沖三脈。”
許聽得一愣,他這是在指點自己?
李老走到患者腳部,診斷起來,自言自語說:“診趺脈以候胃氣,診太溪脈以候腎氣,診太沖脈以候肝氣。”
“腎為先天之本,脾胃為后天之本。生死關頭,救為先,存得一氣,就有一線生機。三衰重癥,為寒重重圍困,生死頃刻救為急。”
李老站了起來,神肅穆:“生死關頭,當以大劑破格救心湯,斬關奪門,破回,而救垂絕之命!開方!”
許渾一震,立刻起來拿紙筆寫方子。
李老道:“當以破格救心湯大劑,以挽垂絕之而固,加三生飲豁痰,麝香辟穢開竅醒腦而救呼吸衰竭。附子150g,干姜、炙甘草各60g,高麗參30g(另燉濃兌服),生半夏30g……”
方子剛開完,那個八卦小中醫就帶著院長趕到了。
得,院長二話不說就簽字了。
藥房立刻就拿藥煎煮了。
李老囑咐道:“加開水1.5公斤,武火煎煮,隨煎隨服,不分晝夜,不停喂服。”
八卦小中醫立刻去作了。
而許則是蹲在了患者腳部,診起了李老所說的那三個脈。
李老看了許幾眼,沒有說什麼。
一般來說,煎煮中藥都是要加冷水,燒開之后用小火煎煮的。而且要據藥材質不同,煎煮不同時間。
比如附子,煎煮一個小時之后,它的毒才會大幅分解掉。但是在一個小時以,都是其毒最強的時期。
而李老直接開了150g附子,還是武火直煎,隨煎隨服,本沒有先煎一個小時,這個時候的附子是最毒的時候!
方子已經煎下去了,一邊武火煮,那個八卦小中醫一邊拿藥過來不停給患者喂服。
李老看了一陣之后,走出了診室,到了外面漆黑的院子里,靠在醫院大門的墻上,點了一香煙,吞吐起來。
“主任,這個……患者有把握嗎?”許也出來了,他站在李老后問。
李老沒有轉,而是淡淡道:“你也診了脈了,說說脈象吧。”
許答道:“患者脈象為雀啄屋之脈,為七怪脈,是九死一生之絕脈,且寸口脈難憑,遂診趺、太溪、太沖三脈,雖然十分細弱,但仍然可辨。因此,不至于十死無生!”
李老還是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吐出一口煙,角在黑暗中掀起了一抹弧度,他問:“那你覺得患者還有生機嗎?”
“我……”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答,他也沒治過這種病啊。
李老見許沒了聲音,他抬起頭看著滿天星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再過了兩個小時,就該天亮了呀。”
許聞言一怔,然后立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李老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許回道:“患者為三衰重癥,被重重寒所困。子時是一天氣最重之時,所以患者在子時發病,一度瀕死。”
“子時雖是氣最盛之時,但卻也是一來復之時。子時之后,氣越來越盛,而患者竟未死,反而撐到了現在!這便是患者的一線生機!”
李老仍舊沒有回頭,黑暗中,他角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凌晨四點了呀!”
許立刻雙目一亮,他道:“凌晨四點,乃是十二經營衛運行肺經當令,正是本經自旺之時。雖然患者三衰危象,可既然患者能撐到現在也未惡化而亡,那此時,就是最后救命的機會!”
“呵呵……”李老笑了兩聲,扔下手上的香煙頭,用腳碾滅,他說:“難得你還懂些古中醫的知識。”
許認真地說:“因為這才是中醫的!”
李老不置可否,只是轉過走了過來,說道:“走吧,看看病人去。”
“主任。”許喊住了李老。
李老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他。
許道:“主任,我想跟著您學醫。”
李老微微有些錯愕,他搖頭笑了笑,問:“跟我學?”
許認真地點點頭。
李老則道:“我的東西可都是些離經叛道的東西,跟我學?我可以毫不保留教給你,可是我敢教,你敢用嗎?”
許一怔。
李老又道:“藥典規定附子不得超過9克,我一上手就是150g,一晝夜常常用量超過500克。煎煮一小時后,毒方才開始分解,可我卻是隨煎隨服,現在正是毒最強的時候。”
“而躺在床上的那個病人,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我用健康人都難以抗衡的劇毒湯藥,去用在這等奄奄一息的病人上。我教你,你敢用嗎?”
許再次一怔,呼吸陡然沉重了起來。
李老再度笑了一下,他又道:“這病人只剩最后一生機,張仲景來了也不敢說一定能活命,我出手亦是沒有完全的把握。”
“倘若我沒有救活,若是家屬拿我的方子去鬧事,去告我。藥典即法典,我這等破格用藥,等待我的興許就是牢獄之災!”
許徹底怔住,呼吸在這一瞬竟停了幾秒。
李老看著許的眼睛,他又問:“我敢教,你敢用嗎?治療這等危重病人,救活了,也許你會被吊銷執照;沒救活,也許你會鋃鐺獄。這時候,你還敢用嗎?”
李老看了看許已經呆滯住的表,他搖頭笑了笑,他也并沒有什麼失之,這些年他早習慣了,他轉就要走。
可許卻在李老后,神肅穆道:“凡大醫治病,不得瞻前顧后,自慮吉兇,護惜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凄愴。勿避險巇、晝夜、寒暑、、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
李老背對著許,呵呵笑了兩聲:“說,每個人都會說。”
說完,李老又要走。
許又道:“我用過您的方子,我治過垂死病人!”
李老這才轉看許。
許面慘然,他笑著道:“盡管我有一萬個理由不去救他,盡管那樣所有人都不會責怪我。可我還是去了!所以……我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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