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夏潯果然帶著這位剛剛走馬上任的保鏢出門了,他的膽量倒令彭姑娘暗暗佩服,還以為像楊文軒這樣耽於、浮浪無行的公子哥兒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本不敢出門呢。 兩人在最繁華熱鬧的南門大街上遊逛了一上午,在“富安居”,夏潯選訂了一套金楠木的壽屏,又在“盛世慶寶”心挑選了一個翠玉雕刻的壽桃兒,這些都是為齊王賀壽準備的禮。等到忙完這一切,已經接近正午,夏潯忙得額頭微微沁出汗來,一直抱著刀走在他左右的彭姑娘卻仍然是一副波瀾不起八風不的模樣。
兩人走出“盛世慶寶”,彭姑娘淡淡地問道:“現在去哪兒?”
“林楊當鋪!咱們去那兒用午膳如何?”夏潯微笑著回答。
林楊當鋪的大掌櫃林北夏是夏潯心中所列第一號嫌疑人,他早想去會會這個合夥人了,現在有了一個這麼剽悍的保鏢,更是肆無忌憚,哪有不去拜訪拜訪的道理。
彭梓棋哼了一聲道:“隨你,哪兒都,只有花街柳巷除外,莫怪我有言在先,你若去那種地方廝混,卻要本公子給你保鏢護衛,想都別想!”
夏潯壞笑道:“嘖嘖嘖,看不出,彭兄的家教這麼好啊,話說我有一朋友,當初頭一回邀他去青樓時,打死他都不肯,等他嘗過一回甜頭,每次都是他拉著我了,要不我請你一次?嘿嘿,請一次,以後次次換你請,這買賣很劃得來啊。”
“無恥!”彭姑娘冷斥一聲。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鬥,倒也不顯寂寞。
“林楊當鋪”距此不遠,夏潯前兩天讓小荻帶著滿大街閑逛時已經認過了道路,此時二人安步當車,在林蔭下悠然前行,剛剛拐過一條街,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就見一行車隊飛快地趕來……
十幾輛大車都是跑長途的貨車,每輛車都駕著雙騾,車子上堆著一口口的箱籠,用繩索捆得結結實實。車把式們揮舞著馬鞭,大聲吆喝,見這些人走的甚快,甚至揚起了灰塵,夏潯便在路邊站下,想等他們先過去,恰在此時,一個青衫書生騎著一頭驢從路邊小巷中鑽了出來。
這書生手中舉著一件陶,正在欣賞著,不提防那騾車快速如飛,直奔他而來,夏潯見此景,忍不住高喝一聲:“小心!”
那書生聞聲抬頭,眼見一輛騾車直奔他而來,想要閃避已措手不及,“哎呀”一聲,那驢子便被大黑騾子撞翻在地,書生跌了個滾地葫蘆,手中的陶摔得碎,頭上的帽也掉在了地上。
夏潯搖搖頭,上前撿起帽,又攙起那書生,和氣地問道:“兄臺沒事吧?”
那書生昏頭轉向地站起來,忙向夏潯作了一揖:“多謝兄臺,小弟沒事。”
夏潯將帽遞回,看這青年似乎比自己還小著兩歲,眉清目秀,很是耐看。
坐在馬車上的袍公子看這書生摔得狼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一聽笑聲,這書生不然大怒,猛一轉,一個箭步便躥到了車前,一手便扯住那大笑的公子手臂,喝道:“撞傷了人,打碎了我的漢代陶狗,居然還如此無理,給我下來!”
那位公子措手不及,被他一把扯下了車子,不然大怒,揚手便是一拳,喝道:“好小子,吃我一拳!”
書生沒想到這人理虧在先還敢手,急忙一縱跳開兩步,將袍裾往懷裡一掖就要還手,那公子一看這架勢,也把袍裾一掖,挽著袖子冷笑道:“怎麼著,
想讓本公子教訓教訓你不?” 一見要打架,街頭百姓頓時來了興致,尤其是兩個書生打架,百姓們更是興致,呼啦啦便圍上了一大票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先生見兩個年輕的士子拉著架子要手,不免眉頭深蹙,連連搖頭,歎道:“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啊。”
老先生正大歎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當口兒,一個年輕後生急著上前觀戰,一時不察,大腳丫子踩到了老先生的腳背上,如今正是夏天,老先生穿了一雙黑緞面的百納底子布鞋,鞋面薄得很,被他一踩,腳趾痛不可當,那後生猶不知覺,還在翹腳兒觀戰,老先生不然大怒,掄起拐便沒頭沒腦地打將下去,聲若洪鍾地吼道:“小畜牲,好生沒有家教!”
如此舉登時把旁邊一個外省文人驚得目瞪口呆,他的本地朋友隻好訕笑著解釋:“呃……我山東民風,向來豪放不羈、意氣乾雲……”
夏潯皺了皺眉,說道:“這條路上行人甚多,車馬本該緩緩而行,可那隊車輛太沒規矩,鬧市縱馬,太不象話,這是誰家的車子?”
彭梓棋幽幽地道:“那車是我們家的……”
“呃……”夏潯從善如流,立即改口道:“我山東民風,向來豪放不羈、意氣乾雲……”
彭梓棋白了他一眼,哼道:“拍馬屁,車是我們家的,人卻不是我們家的。”
原來,這一行車隊是告老還鄉的戶部員外郎朱文浩朱大人的搬家隊伍,朱大人和夫人、兒,已乘輕車提前六七天就到了青州,大批行李輜重從南京到青州,先雇船再雇車,輾轉今日方才運到,車子雇的是彭家車行的車,押車人員除了彭家車行的夥計,還有朱大人的兩位公子和幾個家丁。
聽說快到自家老宅了,朱家兩位公子興不已,不斷催促車把式加快速度,後來大公子乾脆搶過了馬鞭策馬疾馳,這才與那青衫書生撞在一起,雙方都是年輕氣盛的主兒,一言不合,便在街頭起手來。
要說書生打架,其實還是很有看頭的,因為明朝的府學所授六藝有與,這就是箭和騎駕的本領。當時的府學裡這兩門學問還沒有流於形式,府學讀書的秀才們有專門的武教習,幾十斤的石鎖也能掄它十幾個上下,兩石力的弓也能開合如滿月地拉它兩回,所以雖說書生們並不於此道,卻也通拳腳。
朱二公子朱稚純一見哥哥與人了手,立即上前相幫,兄弟兩個打一個,那位青衫書生可就吃了虧,夏潯見此況,連忙上前勸和,手分開雙方,解勸道:“這位兄臺,有話好說,不要手。”
青衫書生著氣道:“兄臺,非是小弟不肯饒人,他的車撞傷了我,還摔碎了我的東西,不但不下馬賠罪,竟還縱聲大笑,我若就此息事寧人,旁人還道我崔元烈怕了他這鳥人,不,我要與他們去府理論一番。”
朱稚厚不屑地道:“去府?別說老子只是撞了你一跤,就算撞你個筋斷骨折,我爹一個手本送進知府衙門,也能保我兄弟倆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崔元烈氣的渾發抖:“好,那咱們就到知府衙門裡說話,崔某倒要看看,你家老大人何等威風,知府大人敢不敢憑令尊一個手本就把你這狂徒放掉!”
聽他口氣,似乎也很有背景,可是看他的服還有那代步的工,雖談不上寒酸,卻也不像是什麼豪門人,朱家兩位公子是從京裡出來的人,京裡公卿雲集,世面見得大,他們家雖不算什麼豪門世家,但是到了地方上卻不免有一種高人一等的覺。
不過想想卻也確實,他爹是正五品的朝廷大員,與青州知府同一品級,而且還是京,如今雖說致仕還鄉,青州的地方員也不能不敬重照拂,這姓崔的小子能與他們比勢力?
朱稚厚彈著指甲,懶洋洋地道:“不要說不練,你要去府衙,那就痛快點兒,不要耽誤本爺的功夫。”
就在這時,一個喚道:“大哥二哥,你們又在路上生事!”
夏潯和崔元烈齊齊扭頭,就見一位翠正向他們姍姍走來。這位姑娘正值二八妙齡,穿一襲水綠的窄袖子連,外套一件湖州真的對襟小坎肩,頭上梳著代表未出閣的三丫髻,雖不施脂而自天香,顯得高貴而優雅。在後還跟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家人,老家人一青,微微佝僂著子,不過面龐卻紅潤的很,特別的神。
姑娘向崔元烈盈盈一福,歉然道:“這位公子,家兄莽撞,車駕衝撞了公子,還打碎了公子的東西,小子這裡代家兄向公子賠罪,不知可曾撞傷了公子的子,是否需要延醫問藥,摔碎的東西價值幾何,若是原沒買著,我朱家也要作價賠償的……”
朱稚厚一聽忙道:“妹妹何必讓他,是他自己不好,突然從旁邊閃出來跌了一跤,有甚打,那地上陶片倒底是個什麼東西有誰證明,他說是古便是……”
話未說完,姑娘螓首微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向旁邊飛快地一努兒,朱稚厚頓有所覺,順著妹妹目一看,只見路口不知何時早已停了幾輛車子,中間那輛馬車簾子掀著,一位年近六旬的公服老者端坐車上,微微側頭看向這邊,臉上帶著一掩飾不住的怒氣。
一見朱稚厚向他來,老者沉著臉唰地一下放了竹簾,朱稚厚頓時起了一燥汗:“壞了,怎麼爹爹也在這裡。”
那老者正是他的父親,原戶部員外郎朱文浩,朱大人昨日帶著家眷往雲門山尋幽訪勝,在大雲寺首座空索禪師的陪同下遊覽了一番山間景,捐贈了大筆的香油錢。今日則請空索大師陪他祭拜祖墳,做了一場大法事,此刻剛剛回城,就撞見兒子與人當街爭吵。
朱大人讓老管家朱上前詢問了一下路人,得知事經過後大為憤怒,他可不願意剛回故鄉,就給家鄉父老留下一個仗勢欺人的惡霸印象。朱大人自己不便出面,又怕老管家約束不得兩個兒子,便讓上前解圍。朱大人這個兒朱善碧,年紀雖小,卻比兩個哥哥通曉事理,說話行止也是大方得。
那崔元烈正是年慕艾的年紀,一見這位姑娘年輕麗、舉止優雅,說話又是這般客氣,一腔怒氣登時煙肖雲散,忙還禮道:“姑娘客氣了,說起來在下也有不是,若非在下冒冒失失的衝出來,便也不會與令兄衝撞了,些許小傷,不足掛齒。”
朱姑娘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又往地上的陶碎片一瞟,崔元烈趕道:“啊哈,那個麼……不過是一件尋常的陶,摔碎了也不打……”
“哈哈哈哈……”旁觀百姓方才都已聽說這是一件古,如今見他在人家漂亮姑娘面前如此儒雅大度,不發出善意的笑聲,朱家小姐也曉得這位公子是因為對自己有好,所以才不想追究,被眾人一笑,臉也是一熱,抿了抿兒便道:“公子無恙那是最好,不過打壞了東西總是要賠償的。管家……”
老家人朱會意,忙踏前一步,躬道:“不知公子這個陶罐兒作價幾何?”
崔元烈把手連搖,說道:“不過是一口尋尋常常的陶罐,值不得幾文錢的,無需賠償,無需賠償………”
夏潯笑道:“好啦,既然崔公子無意追究,我看這位姑娘也不必客氣了,這裡道路狹窄,大家聚在這兒談話,眾多路人圍觀,實在不太雅觀,區區一個罐兒,還是算了吧。”
崔元烈松了口氣,連聲道:“兄臺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姑娘看了夏潯一眼,微笑道:“這位公子是……”
夏潯微施一禮,答道:“在下楊旭,字文軒,也是青州人氏。”
姑娘向他福施禮道:“見過楊公子。”
老管家朱瞟了夏潯一眼,對朱善碧道:“小姐,兩位公子既然不想深究,依老奴看,小姐也就不要堅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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