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漆黑的天穹布滿閃爍的星子。

細如薄紗的月如流水傾下，覆在碧波漾的江面上，一條自江寧府通往京城的船只劃破黑暗，起層層疊疊的銀波浪。

江風吹得窗戶簌簌作響，因是夏日，窗戶被丫鬟特地開了半扇，以作散熱。月穿過窗欞，將漆黑的房間飾上一層流。

床帳被風刮得泛起波浪，涼氣很快滲床幃，床上睡著的人卻仍然滿頭大汗，閉著雙眼，牙齒咬得死死的，時不時自邊溢出三兩句不得章法的話語，過了好半響，才騰地一下坐起來。

黑暗房間里傳來了抑又沉重的息，抬手抹了一把額頭，果不其然到一手的細汗。

在外間小歇的流春敏銳地聽到里間傳來了靜，連忙翻從榻上下來，趿著鞋子點上燭火，借著微弱的燭往里面看去。

瞧見床帳后坐著一道約的人影，流春便知道家姑娘醒了，忙將燭臺放到一旁，把兩側的床帳束起掛好。

“姑娘，可是又做噩夢了？”

流春半坐在床榻邊，執起一旁的團扇不輕不緩扇著風，上安著說：“總這麼下去也不是法子，不如等船停靠了，奴婢陪你下去找大夫看看？”

坐在床上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是即將被接回文侯府的嫡出姑娘周溪亭。

為何是即將被接回呢，這就要牽扯到十六年前的一樁事了。

十六年前，文候夫人陳氏從祖籍回京的途中，遇到了同樣從娘家回江寧的周夫人，兩人住在一家客棧，又恰巧在同一天臨盆。

周夫人知道陳氏的份后，一時心生歹意，讓人調換了兩個孩子，周溪亭便了江寧府周家的大姑娘。

周家在江寧府是數一數二的富商，但與京城的侯府相比，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加之周夫人待素來冷漠忽視，因此在無意中得知自己才是文侯府的姑娘后，就立即悄悄派人去了京城尋親。

焦急的等了足足兩個月，終于等到文侯府的人來接回去。

可惜......

周溪亭的抿了起來，眼神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前世。

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明明已經認命地咽下最后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卻回到了十年前，回到剛被文侯府接回去的時候。

前世，滿懷期待地進京，以為自己終于有了疼的親人，然而老天爺卻總喜歡和開玩笑，的親生父母從未期待過回去。

會同意接回府，不過是不愿侯府脈流落在外。

那和互換人生的原周府的大姑娘江瓊，依然以文侯府大姑娘的份生活在侯府，而，只是對方虛弱需要在南方調養子的雙胞胎妹妹......

憤怒，不甘，想盡一切辦法對付江瓊，一次又一次的爭搶，卻像一個跳梁小丑一樣，將父母兄弟推得越來越遠，最后更是名聲盡毀，被草草嫁回渝老家，沒滿三十歲就郁郁而終。

回顧可憐又可笑的一生，周溪亭終是明白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或許，本就是親緣淺薄，不論是周家的父母，還是的親父母。

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已經登上了前往京城的船只，也曾考慮要不要干脆不去京城，不過這個想法剛剛冒出，就否決了。

周府是必然回不去的，一意孤行讓人上京尋親，已經將周夫人和周老爺得罪了。周府因此舉，被獻上大半的財不說，還被著寫下了與江瓊的斷親文書。

再一個，當今世道雖然還算太平，但哪里都不會了生殘暴心思惡毒之人，一個弱子想要獨自生存，實在是難如登天。

想來想去，回文侯府倒了現下最好的選擇。

流春見姑娘一直抿著不說話，以為還沒從噩夢中清醒過來，捻了繡帕給拭額上細汗，一邊輕聲說道：“姑娘自上船后就一直噩夢連連，許是不習慣坐船呢，不如奴婢去回了錢嬤嬤，后面的路就走道吧。”

口中的錢嬤嬤，正是文侯府派來江寧府接周溪亭的奴婢。

周溪亭搖了搖頭，將腦袋靠在流春肩上，聲依然：“不用這麼麻煩，今日該是能到永嘉府，左不過離京城也就幾天時間了。”

流春以為是暈船，所以才會整宿做噩夢，只有自己清楚，做的噩夢不過是上輩子那些無法掙的心結罷了。

流春點了點頭，“說到永嘉府奴婢就想起來了，白天的時候，錢嬤嬤說今天要在永嘉府碼頭停靠一天，姑娘不妨也趁著這個時間出去散散心？”

周溪亭的心緒差不多已經平靜下來，聽見這話，就輕笑了一下說道：“聽聞永嘉府外的業云寺不止風景秀，里面的簽文也特別靈驗，咱們今日就去那里瞧瞧吧。”

記憶中也有這麼一出，不過那時一心都在回京城的事上，哪里有心出去游玩，且私心里是不想讓侯府的人小瞧的，覺得出商戶就不知規矩，便老老實實在船上待了一日。

如今想想，都為那時候的自己到可悲。

努力維持的大家閨秀的氣韻，在的親生母親眼中，是東施效顰，是心機深沉，是不懷好意。

拼盡全力想要抓住一親，卻忘了真心換來的不一定是真心，也可以是猜忌，是懷疑，是厭惡......

既然已經知道結果，又何必再浪費自己的時間，這一世只想快快活活地活一回，再不會為了那些可有可無的，讓自己變得面目猙獰。

流春的臉，輕輕將腦袋移回枕上，“那姑娘再歇一會兒，現在時辰尚早，等船停靠了，奴婢再來喚您。”

周溪亭閉上眼睛說道：“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你也下去歇著吧。”

流春笑著回道：“奴婢等您睡著再出去，好姑娘別怕了，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的。”

周溪亭輕輕地應了一聲，翻過面朝里側，不想讓流春看到泛紅的眼睛。

前世只有流春一直陪著，不論是得意還是落魄，上一輩子有太多的求不得放不下，唯一讓還算滿意的，就是臨死前放了流春的奴籍。

還有大把的時間，不必像一樣，在這滿是泥濘的污濁里掙扎，直到死亡。

過了好一會兒，流春眼看著姑娘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就輕手輕腳的站起來，想去外面的榻上小憩，不想剛站起來就被周溪亭拉住手腕。

“流春姐姐，謝謝你。”

流春一怔，只覺得這語氣里充滿了悲傷，讓都有一瞬的鼻酸，眨了眨眼睛，反手握住周溪亭的手腕，說道：“姑娘說的哪里話，要謝也是奴婢謝您，沒有您將奴婢救下，奴婢現在已經是一捧黃土了。”

原來流春并不是周府的家生子，而是周溪亭在外面隨手救下的小乞兒。

周溪亭無聲地笑了笑，并沒有給流春解釋，會為何說出這樣一句話。只心里已經下定決心，這一世不會再奢求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也不會再讓流春跟著如浮萍般漂泊無。

流春見姑娘說了那句話后便沒再開口，又坐在腳踏邊等了等，確定這次是真的睡著了，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