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依晴等得樂晴睡了,將翠香和紫香打發去歇息,自己卻披起來,往東次間孃親的屋子走去。
龐如雪白天午覺睡得足,此時還沒歇下,正倚在牀頭做針線,爲腹中的孩兒製小裳,臉上神溫安然,擡頭見依晴推門進來,微笑問道:“怎麼還不睡?明天不是要跟著你大表姐去吃壽宴酒的麼?”
依晴走到牀沿坐下,笑著拿起小裳看看,又手去龐如雪高高隆起的肚子,被龐如雪拍開手,嗔怪道:“姐妹倆都學得這般淘氣,一來就……再不許這樣!我怕,等他出來,隨你們怎麼逗他玩!”
依晴問:“還要多久他纔出來啊?”
如雪輕肚子笑道:“再等兩個月,他就出來了!”
“那不是要過了年?”
“應該是在臘月裡吧。”
依晴暗忖,這弟弟臘月出世,開年後二三月份渣爹夏修平就來了,到時候,會是什麼個場景?
中年得子,毫無疑問夏修平會高興非常,或許也會對母們“另眼相看”,述職考較出績後,他可能還會以丈夫和父親的份強押著們母子回江南!
即便是七品縣令,那也是朝廷命,總比們這些後宅小子有頭臉,他要是耍起威風來,做爲妻還真的難以抗拒。
可是,跟著他回江南,會有好日子過嗎?
絕對沒有!
依晴姐妹若投靠表姨和表姐堅決不回江南,龐如雪卻是鐵定要跟著夏修平回去的,一是捨不得兒子,二是對夏修平癡心不改,沒有依晴姐妹在邊,龐如雪的結局只會更加悲慘!
湖州知府是黃氏的父親,夏修平就算考績再好,沒有強後臺,運氣好的話最多也只能升一級,即遷任從六品同知什麼的,不管他去到哪裡任職,跟在他邊做太太的只會是黃氏!若還回湖州任職,直接就在黃知府手下,那黃氏更有恃無恐了,這回定會一鼓做氣,搶走龐氏生的兒子、把龐氏狠狠踩在腳下、死了纔算完!
依晴深深地嘆了口氣,龐如雪奇怪地看著:“怎麼了晴兒?好好的,做什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娘,如果真的讓你跟我爹和離,你肯不肯?”
龐如雪手上一頓,針尖險些刺進指頭,輕斥道:“又來胡說?上次惹得你爹發怒,還不夠麼?娘和你爹,這輩子都不會……那樣!”
“可是爹爹不要你了啊,你看之十一歲了,整整十二年,爹爹和別的人在一起恩度日,他沒想過你的,任由你貧病加、自生自滅!娘,你如何能忍得了?”
龐如雪眼中水盈盈,手輕腹部,笑得極其溫:“他沒有不要我,我們有兩個兒,如今又有兒子了!”
依晴險些暈倒:“我的糊塗娘啊!”
龐如雪看著依晴,認真說道:“晴兒,不管你爹如何待我,我對他生怨也只在一時,絕不恨他!他永遠是你爹,是我的男人!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此生不變!我爲了你們姐妹和腹中這一個,可以遠遠離開他,但我絕不與他和離,他若給我休書,我便帶著兒子獨過,這顆心,還是他的——我發過誓的!”
依晴戲謔道:“山盟海誓是吧,我爹也給你發過嘍?”
龐如雪臉上一紅,沉浸在好的往事中:“是的,我們在南下的船上一起發誓:攜手共老,永不相棄……晴兒,你爹他心裡真的有我們!他就是想奔一個好前程,才娶了黃氏,等將來……”
“行了娘!花言巧語你聽聽就好,不必太認真!”
還將來呢,五年前就把大兒弄死了,如果不是憑空穿越過來一個靈魂,母仨早死,夏修平的將來再輝煌,跟你龐如雪半錢關係都沒有!
依晴懶洋洋地靠在牀頭,將小裳摺疊放好,對龐如雪說道:“我知道你爲何對我爹這麼好,因爲他曾經救過你!”
龐如雪吃了一驚:“你,如何知道?”
“我央求姨母說給我們聽的,娘,你與爹爹這段姻緣最初是很好的,又不是什麼壞事,你爲什麼一直不肯告訴我們?”
龐如雪垂下眼眸,聲音微不可聞:“娘被壞人所害……這種事,關乎閨譽名聲,太多人知道了總不好,對你們也沒好……能不提就不要提了。”
“正不怕影子斜,怕什麼啊?”
“話是這麼說,但若沒有你爹爹,我那時便活不了!”
回憶起當年那種險,四五個男人獰笑著撲上來捉,荒郊野嶺冷雨浸骨,暮四合……龐如雪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渾頓起皮疙瘩!
依晴安一下,問道:“娘,會不會是有人蓄意要害你?你有那麼大一筆嫁妝,十萬兩不止,龐家只給了你一萬兩銀子,興許只是個零頭,餘下的呢?你爲什麼不要?”
龐如雪吃驚地看著依晴:“表姐、竟告訴你們這些!這不是……生嗎?”
“娘,表姨母不告訴我們,我們將來也能知道!因爲外祖母姐妹倆的嫁妝相差無幾,親戚間往來,談起話來,會有不知道的麼?娘,你不想生,別人可一打照面就挑我的刺兒——你知道我遇見了誰?我跟著大表姐去寺院爲娘和娘肚子裡的弟弟祈福,遇見了你那同父的妹妹龐如雲!倒是通珠寶氣,綢衫羅富貴安逸,一見我就說我穿著太素淨,嫌我寒酸呢,要我認做姐姐,便送我一份見面禮!我聽姨母說了,龐如雲當年嫁去簡家,十里紅妝,百八十擡嫁妝,裡頭最好最面的東西,全是外祖母留給你的!佔了你的好,卻爲富不仁,見面就諷刺我窮酸,你說臉皮得有多厚?小時候沒欺負你吧?”
龐如雪吸了下鼻子,有點不自然:“晴兒,那都是外之……”
“何爲外之?不屬於自己的那才外之!不然,這裳也算外之,我們能不穿裳出門嗎?”
“晴兒!”
“娘,你不能總是這樣!我們又不是不佔理,你在害怕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們絕不貪,但明明是你的,你卻不去爭要,這不是謙讓,是懦弱!是對我的外祖母和你的外祖父吳老太爺的不尊重!你丟棄了他們對你的,他們泉下有知,會傷心的!”
“晴兒!求求你別說了……”
龐如雪淚如雨下,捂住了臉:“我能怎麼辦?要怎麼去爭?祖父祖母和外祖父逝去後,我就是個沒人看的孤,繼母不定,時而慈時而狠厲,妹妹刁鑽不善,父親和弟弟不管後宅事……龐家只是他們的,和樂滿與我無關……我能走出龐府,和夏郎在一起,已經很好了,哪裡還奢拿到我母親的嫁妝!”
“娘,原來你是知道有嫁妝的!爲什麼不要?那是你母親的,別說你沒出錯,即便真出錯了,那還是你母親的嫁妝,它姓吳,不姓龐,誰敢扣下?你可以將此事告訴表姨母和表姨夫啊,便是對薄公堂,又有何懼?”
龐如雪抹了把淚,輕聲道:“怎能與父親對薄公堂?晴兒,這不可以!做兒的縱使退到一萬步,只要不令親長傷懷,便值得!是我當年逆了父親的意,傷了他的心……”
“你做了什麼?”
龐如雪吸一口氣,又嘆道:“當年我及笄之時,父親爲我大辦宴席,有不親朋前來觀禮道賀,相府的老夫人說我生得好,有福相,第二日便讓李丞相下帖子請了父親去議親,要我做他家三公子的續絃,父親竟答應了!繼母告訴我,說那位李三公子已三十多歲,有四個嫡子,且姬妾羣,庶子無數,還養有外室,捧著青樓頭牌……這樣的男人我怎麼敢嫁?便死活不應。父親先是好言相勸,對我說龐家如今不比從前,各樣不景氣,李丞相是皇帝邊紅人,統領朝綱,若是我嫁去相府,日後對父輩仕途有益,弟弟們長大後也能有些支應……我那時年輕任,只是不肯,父親氣怒之下,好些天不理我,繼母見我鬱悶難遣,便讓妹妹陪我上山禮佛許願,祈求佛祖保佑讓父親收回命,那山寺雖然遠了些,要走大半天的山路,可是香火靈驗,許願回來後,父親就改了口,說不再我了,讓我不必太張,好好吃飯養子……我心裡高興,過些天又上山去還願,不料路遇山匪,所幸有驚無險,我遇見了夏郎,便是你爹爹!我帶著夏郎回到龐府,因我們孤男寡相對一夜,夏郎待我溫,且願真心求娶,我也夏郎是個好心腸的真男子,誓必要嫁給夏郎!父親堅決不允,暴跳如雷,此時我才知道:他不再我嫁相府是假,其實已收下聘禮,假意哄我,只爲讓我安心吃好睡好,待到出嫁之時,強行將我送上花轎便是了!我爲此傷心不已,但誓死不從!父親說我若不從,夏郎命不保,當時我嚇壞了,怕夏郎被他們所害,繼母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與父親斷絕關係,又說父親確實遇到了難,我的那些嫁妝或許對他有些幫助,讓我不要貪錢財,趕跟著夏郎遠離京城,此生再不回來,永不踏龐府一步,等於死了一般,這樣,可保無虞!我便聽了的話,什麼也顧不上了,跟著夏郎遠遠離開!”
依晴聽完這番話,沉默半晌,忽然呵呵冷笑數聲,把龐如雪嚇了一跳,手去探的額頭,依晴拉住的手說道:
“娘,我沒事,只是覺得你太天真太可了!還有,娘你的命真好!真的!我現在才發現,你其實不孤獨也不可憐,你的母親、你的外祖父一直在天上守護著你呢!你是對的,那筆嫁妝不在你手上,你才能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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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晴站起來,整理牀鋪扶著龐如雪躺下:“娘,不想那些陳年舊事了!睡吧,我給你蓋好被子——你要好好保重,順順利利地生下弟弟,我們養著他,絕不給夏家和黃氏!如果你想和爹爹在一起,弟弟就是你唯一的籌碼!爹爹或許真的會回心轉意,自己來找你的……我們要堅持住,沉住氣,不能自陣腳!好不好?娘?”
龐如雪微笑看著大兒,點了點頭:“娘知道了,放心吧!你和樂兒長大了,你們都比娘能幹、要強,娘聽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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