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堂的大夫們正為征兵的事吵得不可開。
兵每年一征,之前征的都是殷兵,了帝臺,自然要征天下兵。有人提議從帝臺附近征,征的新兵就地訓練,依照殷兵的待遇,同等相待。但有人不同意,認為就近征來的新兵并不能立馬派上用場,是以不能與訓練有素的殷兵一個待遇。
吵完了征兵的事,又開始吵趙國的事。趙國為了廢后的事從年前鬧到年后,春天都快過完了,還沒鬧出個結果來。趙國雖然還沒鬧完,但趙國給帝臺遞了上奏書。
這份上奏書,寫得敷衍又短小,卻是諸侯國中獨一份,是殷王室帝臺后收到的第一份上奏。正因如此,如何回應這份上奏書就了最近朝會上的爭議重點。
有人認為不該回應,因為趙王的上奏書太敷衍,甚至還有錯別字,一國國書竟然寫錯字,是個人就能看出趙王的輕浮無禮。另一些人認為,這份上奏書雖然敷衍,但上奏的規程正確,不該無視。
季衡也在堂中,別人問起上奏書是否應該回應的事,他并不搭理。
季衡雖然不打算表態,但他對上奏書的事還是很興趣,他納悶道:“你們說,趙王為何突然送這個上奏書?看他命人送來的上奏書,似乎并不愿,且趙王素來輕狂,他就不是個守禮的人。”
大家爭議的重點迅速轉移,紛紛探討這個事。
“聽那趙使所說,上奏書是一個夏朔的人向趙國王太后進言所,王太后并不贊同廢后,所以才有了上奏書的事。”
“就算有上奏書,不也還是走個過場嗎,難道我們讓那趙王不要廢后,他就真不廢后了?”
“既如此,為何還上這份上奏書?那夏朔說趙王室向帝臺呈這份上奏書,其意何在?”
“為了討好王太后吧,盡量拖延廢后的事。”
“左不過又是個佞之士罷了。”
哄笑聲中,季玉一言不發。
如今他得封大夫,來往與安城與帝臺間,昨日剛從安城回來,今天來啟明堂議事,也是太子的意思。
他第一次來啟明堂議事,原本很高興,因為他終于有資格和叔叔坐于一堂了。等他真正坐進啟明堂時,就沒那麼高興了。
太吵了,比幺幺還吵。這幫人嘰嘰喳喳吵個沒完,從頭到尾吵得唾沫橫飛,而且吵來吵去也沒見吵出個什麼結論。他耳朵都快被吵聾,一想到還要在此靜坐一個時辰,他就渾難。
啟明堂太吵是一回事,真正令季玉難的,其實還是因為他嗓門比不過這群天天吵架的大夫。沒有人搭理他,他更難了。
就在季玉打算默默熬過這最后的一個時辰時,他被點名了:“小季大夫,你如何看待這份上奏書?”
季玉抬頭一看,嘿,是叔叔!
叔叔的眼里寫滿對他的蔑視,但是沒關系,叔叔愿意搭理他,說明叔叔心里還是有他的。
季玉激地站起來,他一站起來,大家紛紛看著他。
眼神不太友善。
季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站起來做這種傲立眾人的舉,但他站都站了,也就只能頂著眾人刻薄的目繼續站著。
季玉聲音洪亮:“依吾看,這份上奏書,意在討好帝臺而非討好趙國王太后。”
大家笑出聲。
“都寫錯字呈上了,此等輕狂之舉,如何討好帝臺?”
“小季大夫,你莫不是還沒睡醒吧?”
季玉一點都不在意他們的笑聲,他繼續說:“這個夏朔的人,他費盡心思促這份上奏書,若吾沒有猜錯,不久之后,他定會來帝臺,拜求殷王室的重用。”
大家笑得更大聲。
“此等佞之士,帝臺有一個就已足矣。”
“他來了,小季大夫就不怕有人與自己爭寵嗎?”
季玉幾個大大的白眼翻過去,一群善妒的玩意!
“小季大夫何出此言?”
季玉循聲去,叔叔正瞇眼著他。
季玉重整旗鼓,抑揚頓挫:“這份上奏書寫了什麼并不重要,它上面滿是錯字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國給帝臺遞了上奏書,有這份上奏書在,帝臺就有出兵的理由。”
眾人默聲,無人再發笑。
季衡:“吾不贊出兵,趙齊兩國間的事,帝臺不該干涉,有沒有這份上奏書都一樣。”
季玉:“不!不一樣!出兵并未勸和勸架,有這份上奏書在,等同于趙國提前請示帝臺,之后趙國齊國打起來,帝臺可以幫著趙國打齊國!”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看季玉的眼神就跟瘋子一樣。
“我們怎能幫著趙國打齊國?”
“對啊,我們怎能幫趙國?就算論理,要廢后的是趙國,戰事由趙國挑起,有錯的也是趙國!”
季玉大聲道:“古往今來,有哪位君王是靠著對錯征服疆土的!吾看到的不是對錯,而是趙國依禮向帝臺遞了上奏書,帝臺出兵助趙國打齊國,合合理!屆時天下諸侯看到的也不是對錯,而是誰承認帝天子的統治,誰就能得到帝臺的幫襯!”
眾人愣住。
季玉從人群中走出,大袖一揮:“如今的帝臺,有百萬殷兵,何必學過去夏王室那一套,拋個以德服人的虛名?這樣的虛名要來何用?吾敢下論,只要有趙國這一仗,今年年末的諸侯集宴,五國君王定會赴宴,他們不但赴宴,而且還會獻上年貢。只要他們覺得帝臺有利可圖,他們就會虛與委蛇,但凡他們虛與委蛇,就不得不承認帝臺的帝權,只要帝臺說的第一句話有用,接著有第二句,第三句……壩口一開,帝臺的洪水傾瀉出去,將來要想再堵上,就難了。”
有人小聲嘀咕:“這不就了地流氓嗎?連哄帶騙,仗勢欺人?”
季玉哼一聲:“豈有此理!你怎敢將殷王室比作地流氓!”
那人立馬回腦袋。
季衡沉思許久,問:“小季大夫的意思,為了殷王室將來著想,趙王這后,非廢不可?”
季玉:“必須廢,不但要廢,而且要廢得慘烈。”
季衡笑笑:“這到底是小季大夫的意思,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季玉被季衡這個老謀深算的笑臉嚇到后背發寒,他穩了穩氣,面不改撒謊道:“這只是吾的一家之言。”
他可不敢將太子殿下扯進來,萬一趙王這后廢不掉呢?萬一齊王轉了子不和趙王計較,兩國打不起來呢?
據他所知,太子殿下的間人,年前就派了出去,但最后能得個怎樣的局勢,誰也不能完全保證。
談起太子,大家忽然回過神,太子殿下哪去了?
剛才還在,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何時走的。
季衡也覺得奇怪,正要派人去尋帝太子,話剛沒說完,門口一道影出現。
“諸君繼續。”帝太子邁進門。
大家仔細一看,帝太子的臉依舊疲憊,但比他們之前看到的好多了。帝太子年輕俊俏,即使他眼下兩團青黑,依然看起來風采熠熠。
姬稷端坐上位,挨座最近的季衡兩眼一瞇,火眼金睛,瞄出端倪。
帝太子剛才不是去出恭,而是去小憩。瞧,角邊剛睡醒的口水印還沒來得及呢!
季衡笑著起,他沒讓人悄悄提醒姬稷,而是親自走到姬稷面前,彎下腰,跪坐在姬稷側,作夸張掏出了巾帕:“殿下,累著了吧,昨晚定是辛苦了,殿下要多保重。”
姬稷薄抿,鎮定自若接過季衡的巾帕,優雅斯文掉邊的口水印:“多謝季大夫掛念。”
季衡看向季玉:“小季大夫,朝事雖重要,但殿下的同樣重要,什麼時候議什麼事,小季大夫得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眾人齊刷刷掃向季玉,火亮的目幾乎能將他燒死。
今天早上就有人看到季玉和太子殿下一起去朝會。看太子的倦容,定是和季玉議了一夜事。太子已經很久沒有連夜議事了,定是季玉這廝花言巧語纏著殿下,所以殿下才會留他在云澤臺夜商朝事。
季玉這廝,真是不知好歹,就算事再重要,也不能累得太子殿下一夜不睡啊!
季玉什麼都不敢說,也什麼都說不了,除了默默承四面八方討伐的目外,里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
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們定是在心里罵他恃才生驕,竟敢拖著太子殿下一夜不睡。
盤古在上,他當真冤枉。是太子殿下派人將他從溫暖的被窩里拖出來,拖到云澤臺連夜議事,那些事本不急,可殿下非要選在夜半時分商議討論。昨晚殿下面沉,他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說,可煎熬了。
季玉猜測昨晚太子連夜議事,是為了紓解心中煩悶。中途太子出去過一次,好像是去看趙姬,回來的時候,臉更難看。
太子殿下還跺腳了!
季玉認定自己是為趙姬背了黑鍋,因為是趙姬,所以這鍋他背就背了。他十分坦然地接了大家的注視禮,左邊笑笑,右邊笑笑,人嘛,貴在臉皮厚,笑一笑,十年。
今天的啟明堂議事很快結束,因為帝太子難得松了口,主提出讓大家早點回去吃夜食,沒吵完的事,明天再接著吵。
夕都還沒出來呢!真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季玉走前,想起他昨晚沒來得及問的事,悄聲問:“殿下,那夏朔真不是殷王室的人嗎?”
姬稷想了會才想到夏朔是誰。
是那個促趙國遞上奏書的人。
姬稷:“不是。”
季玉慨:“若是如此,那就奇了。”
話音剛落,堂外幺幺的喊聲傳來:“公子!公子!人都快走了!你快點!回去吃飯了!”
季玉匆匆向姬稷告別,到季衡面前時,季衡轉過頭不理他,季玉強行拽拽他的袖,小聲:“叔叔,這幾天我都在帝臺,你要是想我,就派人到城東板子橋下的平屋來找我,進門費不多,五百刀幣就夠了。”
季衡踢他:“滾滾滾。”
堂就只剩姬稷和季衡兩個人。
姬稷聲音平緩:“季大夫真的不打算認回季玉嗎?若只是為了做樣子給孤看,大可不必,季玉有才,不管他是哪家的人,孤都會用他。”
季衡努努:“臣為何要做樣子?殿下為人,臣最清楚不過,即便臣偶爾與殿下政見相左,殿下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故意打我季家的子孫。”
他雙肩一抱,氣鼓鼓道:“殿下重用季玉,臣還害怕呢。”
“哦?季大夫為何害怕?”
“小季大夫有殿下撐腰,將來他要越過我這個叔叔,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到時候他騎在我頭上,指不定如何欺我這個老頭子。”
姬稷笑了笑,沒再說季玉的事。
他拿出一銅管羊皮卷:“孤有件事想請季大夫幫忙。”
季衡一早看出來姬稷想留他說話:“殿下,有話不妨直言。”
姬稷遞上羊皮卷:“這件東西,還請季大夫代為保管。”
季衡狐疑打量手里的羊皮卷:“臣替殿下保管前,需得知道,這件東西有多重要,是否涉及王室機。”
姬稷:“與國事無關,是孤的家事。”
季衡瞬間來了興趣:“家事?殿下的家事,為何讓臣保管?”
“因為季大夫剛正不阿,就算孤是太子,季大夫也不會為了討好孤,向孤低頭。”姬稷指了指羊皮卷,“孤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孤違背了羊皮卷上的誓言,季大夫定會第一個站出來指責孤。”
季衡:“殿下這話說得奇怪,臣與殷王室一條心,臣為何要站出來指責殿下?”
姬稷:“因為羊皮卷上的事與殷王室無關,只關乎孤的私德,季大夫最是喜歡湊熱鬧,到時候絕對不會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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